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七十一）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七十一）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33 驻扎在姚村的日子里（3）

郎溪和溧阳一带，属苏、皖交接之地，老百姓素来勤劳朴实。在日本人没有到来之前，由于山高皇帝远，每年除了交租交税，生活虽然很是贫困，人还比较自由。日本人一来，说这里常常窝藏共产党和新四军，常常是三、五天就来“扫荡”，害得老百姓寝食不安。他们恨不得有人将他们组织起来保卫家乡。李斗看到这种情况，就向上级请示，结果在一周之内，就招募到600多名新兵。这时，延安的许多小册子也传到了这里，湘军中稍有远见的军官都认识到了打游击战的重大意义。李斗也因而被师部提拔当了营长。

这天上午，李斗原所在8连正好打了一个胜仗回来，全营官兵都说要为营长荣升开个宴会。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家人来了，于是，他在酒席上说：“我今年已经三十有二，先后扛了十五年大枪。可我从未给家里写过信。是我不爱自己的家么？不是！——古人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家鼓厉我，我决不辜负兄弟们和上级的好意……”

他的话音刚落，眼眶也不觉潮湿起来，在场的官兵无不为之感动。一阵沉默以后，有人竟喊起了口号：“坚决抗日救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紧接着，会场又唱起了雄壮的《大刀进行曲》，人们的眼眶里都涌出了炽热的泪花。

李斗记得有人说过，在当时的军队里，要当个班长、排长甚至连长都是比较容易的，而要爬上营长、团长的宝座，没有过硬的本事或者得力的后台，简直难于上青天。可今天自己竟当上营长了，而且全营官兵替他祝酒，兴奋之余，胸潮涌动，更坚定地决定与全营官兵同甘共苦，完成全民族的伟大抗战事业，然后……

也就在这个时刻，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被一位女孩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大家放下手中的杯筷不约而同地朝他们看去，发觉来人竟是姚家父女！只见他们脸上满是泪痕，头饰与衣着已经相当零乱，走路也跌跌撞撞；女孩的头上还缠着一块折成条的白手帕，想是正在为谁戴孝。

“姚老先生，您……？”李斗吃惊地询问。

“李青天，我，我姚某人要向您有所托付了！”姚老先生郑重其事拉着李斗的双手说。

李斗将他们父女请进房里，待勤务兵送上茶来让老先生呷了几口，才从人口中得知：自从他们连队从他家转移以后，他们村上一个叫姚士杰的汉奸保长就向日本小坂川三中队长告了状，说他家不仅是抗属，还驻扎过李斗的连队。这小坂，原被李斗派人偷袭过几次，对李斗恨之入骨，在得知这事实后，立即派兵包围了姚老先生家。最后，除打断了老人家一根肋骨，还逼着老俩口交出小叔纯，老两口死活不说，万恶的日本兵就用刺刀挑开姚大娘的衣裤，让她现丑，老人气愤不过，投进村口的大泽中，待日本人离开后打捞出来，已经咽了气……

“消灭小坂！为姚大娘报仇！”全营官兵听后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出发。

“二位暂且住下，我们会替您们报仇的。”李斗在没有完全掌握敌情之前，只好用好言劝告。

姚老先生在稍微平静以后，更加诚恳地对李斗说：“小坂这畜生不会放过这丫头的，与其那样，不如让她托身于您，这样，我想可以两全其美，我老朽也就无牵无挂了……”

“老先生其情可悯，其心可贵，只是而今国难当头，李斗前程亦在所未卜，怎能还去牵累先生并其令爱？”他虽然深知先生盛意难却，但也只能作如是解说，“何况，先生还有伯庆、仲安正抗敌报国，日后定可雪此家仇国恨。”

“姚老先生见李斗执意回绝，也就急转直下，他重重地叹了一口粗气说：“也许是小女不够班配，有辱李青天名门，老夫只好告辞！”

李斗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此种情形，想了很久还是不知所措，几位部下见情况特异，也就纷纷规劝起他们刚刚上任的营长来：“营长，恭敬不如从命吧！”

“胡说！——抗日军人，外侮未除，怎么乘人之危以售私欲？”李斗一怒之下，竟大声斥责起来。

还是刘铁汉有办法，他一方面好言将姚家父女留下，另方面又将李斗送到另一去处。

这是一座修建在山腰上的古刹。天井里用鹅卵石围砌着底盘的两株桂花树，已快开花，空气中充溢着桂花的芬芳；墙外吹进的夜风，夹带着几分泥土气味，远近的狗吠和发自墙脚下秋虫的鸣唱，都给人一种宁静和惬意的感觉。说心里话，要不是家仇国恨的驱使，他李斗也该是有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此种时刻，也许他正和家人聚在一块，享受着那一年艰苦劳动后的欢乐，和母亲、弟妹甚至子女辈谈着有头无尾的故事或者传说；然而今天，今天却如此窘迫……当然，他李斗不是不需要女人，也不是那年方17的小叔纯，不被他所爱。苗条的身材，细嫩的皮肉，水汪汪的大眼睛搭配那秀气的鼻子，即使是眼泪汪汪也会叫人一见就怦然心动，何况又是他们父女一番盛意！真的要是完全谢绝，不仅她的父亲面子难以回收，连小小年纪的她的人格也要受到严重损害。记得在他家打住的那些日子，她就经常向自己问这问那，甚至多次表示要跟自己抗战救国。自己反问她时，她还能举出木兰从军和穆桂英挂帅等等事例作为根据，那时，他李斗虽然终日忙于对付敌寇，却也偶然想到过他与她之间的事，要是前面站着的真是他的伴侣、他的爱妻，那将是一件多么惬意的大好事情！且从那以后，她的影子就经常在他的脑海里晃动，有时在睡梦中也觉得她正羞红着脸向他走来，是那么美丽，那么媚人，更是那么一往情深……如今，如今，她真的在她父亲的引领下来到了这还算宁静的古刹，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呢？况且，从服役条规上讲，自己已是营长，带个家眷上级也是允许的。他知道，“无花空折枝”会是怎样一种痛苦，特别是叫对方扫兴而归，会给别人怎样一种难堪，他的思想差点转弯了，他的抑郁的心也紧接着慢慢松动起来……然而，他又很快地否定了自己：自己已经30出头，她还只有17岁，还是一位正处花季的少女，不行！坚决不行！想到这里，他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里转悠了几圈又向天井走去，希望借天井中的所见所闻，来解脱自己心中的这种从未有过的窘迫。

这时，一股不知起自何地的旋风从大门口猛烈地卷进来，将它所经过地方的腐叶和纸片，都统统卷去，桂树也在黑暗中剧烈摇晃，突然“卟”的一声，一只鸟窝被掀落下来，几只鸟蛋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砸得粉碎，他的脑子立即闪过在私塾读书时念的“破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名句。当年因为恶人欺压，自己家破人亡；今日外敌入侵，许多人有家难归，成千上万的老人失去了儿女，成千上万的孩子再也见不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自己身为军人，不全心全意杀敌报国，却因为别人的几句美言，就服服帖帖地投入女人的怀抱，这简直是对国家民族的背叛，是对当年在父亲坟堆前烧香盟誓的亵渎！更何况，前段自己公开处理过那猪狗不如的叶汉生，今日里要是自己接受了这姚老先生的主张，岂不叫人在一旁笑话自己原来是在实施个人不可告人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