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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山林
农历六月六,在儿时的记忆里是一个泛着油光的日子。如今城里的孩子,甚至许多年轻人,大约都已忘却了这个时令。
记忆中的六月六,是湘西南最鲜活的时节。新稻初熟,子鸭正肥,家家灶台都飘着永州血鸭的香气。刚宰的鸭肉嫩得能掐出水来,连骨头都透着鲜脆,和着鸭血在铁锅里翻炒,那滋味至今想起仍让人喉头滚动。配上刚出锅的新米饭,这叫"尝新"——是这片土地最地道的时令滋味,是刻在味蕾上的乡愁。家境好些的,还会添一两样荤菜。记得生产队有时会杀一头猪,按出工的人头分肉。母亲总要蒸一笼苦瓜丸子:将苦瓜切成节,填入剁碎的肉末和辣椒。因外祖家世代行医,夏日里常做这道菜。"夏日吃苦,秋来无病",母亲总这般说。我们兄妹几个从小便习惯了这清苦的滋味。倒是在深圳跟着我们读书的内侄,一见苦瓜丸子就皱眉,常偷偷倒掉,我总要逼着他吃干净。少年时,这一天总是翘首以盼的。
如今生活好了,血鸭不必等到六月六,苦瓜丸子随时可做。这个曾经隆重的节日,便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苦瓜丸子还在做,只是不再为了防病防痱子;血鸭随时能炒,却少了那份期待。我们得到了丰足,却遗失了时令的仪式感。这倒像是生活的隐喻——当节日与日常的边界模糊,我们便同时拥有了富足与某种难以名状的缺失。
六月六的滋味,终究不只是舌尖上的血鸭与苦瓜丸子。那是镌刻在岁月里的期盼,是浸透在时光中的等待。而今,我们早已将每一个平凡日子,都过成了记忆里的六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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