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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山林
幼时，天蒙蒙亮的光景，我每每要踏着露水进山。山雾缭绕，裤管常被草尖的露珠浸透，有时纵使大雨滂沱，也须出门。最教人胆寒的是坟茔边上的"电话菌"，明知心里发怵，也不得不向那阴湿处摸索。彼时生计艰难，乡人腹中少有油水，野菌煮汤便是难得的荤腥，那野生菌熬出的汤汁，确比肉汤还要鲜美三分。
老辈人常念叨："带麻点的菌子碰不得。"故而专拣“伞把菌”与“电话菌”两种。至于太阳菌、牛肝菌，鲜时不甚可口，晒干了留待年关炖肉。尤奇者是一种乌黑的菌子，虽其貌不扬，却有解毒之效，常与它菌同晒，以防不测。穷困年月里，人们倒从贫瘠中琢磨出生存的法门，靠着山林的馈赠，村中鲜有因食菌中毒之事。
今番还乡，青山依旧，林木如昔，却少见采菌人的踪影了。集市上整齐排列着各色人工培植的菌菇，金针、香菇、杏鲍菇之类，琳琅满目。价钱公道，品相整齐，更不必忧心误采毒菌。只是那滋味，较之记忆中的野菌，终是少了些山野的灵气。细想来，当年实属无奈，如今思及小小年纪便敢在山中独自转悠，坟前拣菌，不免后怕。
近闻乡里有人误食毒菌丧命，惊诧之余，又生出几分悲凉。这般惨剧在旧时反倒鲜见，非因那时人更懂辨识，实乃世代相传的生存智慧护佑着他们。而今人与山林日渐疏离，那些宝贵的经验也在悄然消逝。
菌香里的变迁，映照着整个时代的更迭。我们不再需要冒险采食山菌，不必靠山吃山，这自然是进步；然而那些与自然相处的智慧，那些艰难岁月里磨砺出的生存本领，是否也该以某种方式传承？今日的富足生活来之不易，当我们享用着市场上安全的菌菇时，或许也该偶尔追忆那些与山林为伴的日子，那些在贫瘠中仍能咂摸出生活真味的岁月。
山间的菌子岁岁生长，采菌人却日渐稀少。时代向前，既带走了艰辛，也带走了一些本真的滋味。这大约便是发展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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