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年前的旧梦 (小说) 
      李仲亦 
   
 那些年,她常精神恍惚,每一入睡就连连作梦。有一个梦她一直没有忘记—— 
 ……那天,风清月朗,她约他到外面散步,走着走着,不觉到了一个大河湾里的大沙洲。 
 大沙洲很长,很宽,高高低低长满了没人高的芦苇,除了她和他外,再没看见其他任何人。 
 她问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大约没动脑筋,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她在心里暗暗地骂道:“好一个大笨蛋,连我的十八岁生日都不记得了?” 
 她看着他仍然无动于衷,就改变想法,出了另一个点子,说:“我就在芦苇里藏起来,过会儿你就来寻找我。好吧?” 
 他还没领会她的用意,只戆头戆脑地问:“这偌大河湾,我好容易找到你?——又是这朦胧的夜晚。” 
 她说:“你要是找到我,我就谢你嘛!” 
 他说:“你怎么个谢法?” 
 她觉得他太戆,想了好一会,竟壮着胆子说:“你真的找到了我,——我就,我就好好地,好好地,谢你!” 
 “你怎样谢我?”他仍然老老实实地问她。 
 “你想要我怎样谢,我就怎样谢你嘛!”她不得不提高勇气。 
 他平时只知道一个劲地读书,说话不敢随便,听她这样一说,就说:“既然这样,我就试试吧。” 
 她真的藏起来了,但并没藏多远。 
 他却满沙洲寻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终于在他刚出发的不远处找到了她。那是一块四周芦苇很密的小平地,沙粒软软的,上面长着草,绒毯般的。 
 她见他走近她,就假意要跑。 
 他说:“你先不是没说过寻到了你还跑吗?——再说,这四下茂密的芦竹,你还跑得了吗?” 
 她再没话可说,想了一会,就走过来,羞红着脸说:“你,你,敢抱抱我吗?” 
 他很听话,就把她抱在怀里,但却很轻很轻,好像抱着一个纸扎的人儿,深怕抱瘪了。 
 她坐在他怀里,问:“你不可以再用点劲吗?” 
 他仍然担心抱坏,轻轻的,而且越来越轻。 
 她向他说起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他只说自己读过,那是书上夸的,不一定实有其事。 
 又后来,她领着他仰躺在沙滩上,和他看天上的行云,听身边的流水。她说:“这难得的天地,听说你经常写诗,而且发表过,你就写它一首诗吧。”   
 他问:“写什么好?” 
 她说:“你见到什么就写什么吧。” 
 他略想了想,就脱口而出—— 
     轻柔的月色,漾起一脉脉情怀; 
     和煦的河风,飘来一股股温馨; 
     秀丽的山川,透射着一缕缕柔润; 
     芬芳的花朵,散发着一阵阵甜蜜。 
     青春的笑脸,撩拨着人的心魄……  
 她听他那诗写得那么逼真,那么动听,就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不免有点恼火,要打他。但她还是改变了主意,怜惜地说:“你啊,虽大我好几岁,但人直,背爽,手脚有劲,皮肤发光,耳聪目明,口舌伶俐,一头秀发,思维敏捷,心田特好,哪里找?别人诬陷你,我才不舍得呢……就是——” 
 他听了,也就连忙问她:“就是什么?” 
 她全身都沁了蜜似的,惬意躺倒在他怀抱里。 
 她认真看他,觉得他端正的脸,端正的鼻梁,一身英俊气,不得不说:“他们都说你是唐僧投的胎,人人都想吃你,只是……” 
 她很想吻他,但是……  
 她甜甜地笑,那笑声很脆,很悠长,传得很高很远,把那天上飞行大雁的队形也搅乱了。 
 他感叹说:无怪乎有人说,上帝创造男人开创世界,又创造女人来管理男人……   
 她觉得,人生最美的享受,也莫过于此……  
 最后,她把她姐也叫来。她姐素来偏袒她,说是他欺侮了她,合起来要罚他。 
 他说:“这是你妹要我来的。” 
 她姐一想,觉得自己妹妹心里正想着他,也就有意找个台阶下,说:“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就,免了罢。”  
 第二天,她特别兴奋,站到高地上,竟大声做起诗来——   
        我,一夜醒来,翘望高远的天空,追逐明丽的云朵,倾听春的旋律,呆看艳的  
    桃花,  翠的新柳,绿的池塘,新来的春燕和广袤的大地......朋友啊,我想你! 
 可当天下午,就有人告诉她:他出走了。 
 出走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公社不用他,有说他有野心,有说他不想害了她…… 
 不过,第七天,她却收到他从很远的大城市里寄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竟是一首诗。全诗只有四句—— 
        年少识英才,别梦遇知音。今生已无缘,只堪待来生。 
 她读后,也信手写了一首诗。 
        好话找不到,原话不再提,气话咽下去,梦话不告人!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气恼地将那页小纸,撕得粉碎,抛向刮过来的风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