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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岁月》（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依次连载（二六三）
作者 李 石
87 昏鸦声声(5)
当成千上万的人敲锣打鼓庆祝人民公社成立的时候，他也曾高兴了一段时间，可不到几天，他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什么到公共食堂吃饭不交钱呀，什么一二十人拉纤深耕改土呀，什么半个钟头就说把百十亩茶果全部摘完了报喜哪，什么派人到处砍树、强制收来千家万户的铁锅甚至菜刀等等大炼钢铁，还放肆吹牛说，“我们哪天哪日又放了几颗卫星”哪！……
运动开始时，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或者眼睛出了问题，到后来，他再也忍受不住了，甚至还扬言到公社去找书记、社长，说这样下去就会下不了台的。可是，他的主意刚刚拿定，他的妻子就说，“你儿子的教训还不够？如今要轮着你了！”他听完妻子的话，又只好忍下性子，可这性子该多难“忍”呀！……直到他的李坚被公社治安部集中到小山塘“黑五类”改造，连他正牧放的“棚鸭”也要交出手来时，他才完全意识到儿子的事已经非同一般，以致在他的李固、李卓去上学时，他都懒得去送出大门外了……
“这地方的鸡鸭正一窝窝发瘟呢。”一天，他将正长得欢的鸭群赶到山马塘下的田垅时，一位好心的老大爷吃惊地提醒他。
他的耳朵近来更加不好使，还以为老人在夸奖他的“棚鸭”长得好，只希望他的鸭子将那坂田里的谷粒吃得干干净净，一只只吃个大饱。
“我劝你赶快离开，我这鸡鸭正发瘟呢！”老大爷又一次严肃地敦促他。
他当然又不是三岁小孩，听明白了老人的话，就是这地方有金元宝捡，他也不再坚持了。他想，这“棚鸭”如今已经收归公社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说是破坏人民公社，那就跑到北京毛主席身边也洗不清白。
果不其然，就从那天起，那300鸭子就变了模样，不是没精打采，就是魔鬼缠身似的乱叫乱窜。他开始焦虑起来，试着用许多土办法去诊治，还以为天气变冷吃食不够，把家里仅剩的口粮也贴上了。可是，他越这么做，那鸭子就越糟糕，不几天功夫，就躺倒了两三成！有人提醒说，也许是犯了什么神灵，他也顾不了山高路远和别人的指斥，几次三番到那捣毁了的“九牛庵”占卦许愿。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人瘦了一大截，神灵却并不保佑他和他的鸭子，10天不到，那原来长得欢蹦乱跳半月后可以“开棚”的鸭子仅剩下100只不到了！
“我的天哪！谁能将我的棚鸭保住，我就给他当十辈子牛马也心甘情愿呀！”他每每看到那一天不如一天的鸭群，总这样呼天抢地。
“呼什么天？还不快去小山塘叫你那儿子！”被派到十里外修水库的妻子开导他。
他只好跌跌撞撞地跑去找自己的儿子。可当他满怀希望跑到那场地时，那守门民兵告诉他，他也不知道人被派到哪里去了。
他又只好失望而又焦虑不安地往回走。
“听说你的棚鸭差点死光啦！”在返回的路上，他遇见了正下乡“巡查”的副书记兼治安部长何石松等一伙公社干部。
“死光了我赔你嘛！”他一见这何石松，就更气打一处来。
擦肩而过的何石松听了他硬梆梆的话，竟又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光赔钱就放过你了？——明日里公社绳索侍候！”
“绳索侍候？！”他表面虽然强作镇静，心里却极大地不安和惶恐起来：“日娘的……”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下来，云缝中漏下的上弦月光，把他的“鸭屋”照得若明若暗，再看那蹙缩在灰棚一角不多的鸭子，似乎都没精打采了，再细看，又报销了好几只！这时，那路上何石松丢下的“绳索侍候”，已使他再也无法而又无力抵挡，自己一辈子光明正大，不曾赚得人家3岁小孩一文冤枉钱，为什么要白白被他何石松捆着“指了鼻子又戳眼”？土地改革时，这家伙也曾几次加害过自己，可那时他的官职不大，而且自己的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好干部撑着腰，如今呢？如今可以说这公社就是他的天下，我向谁说理去？何况，自己已读到中专毕业快要分工的儿子就被他姓何的捏造罪名撸了回来，还发配到小山塘“充军”！……他恨死了这狗娘养的何石松，他甚至想马上奔到公社去，向社长或书记揭发他，不达目的，就与他同归于尽……可是，可是这能做得到吗？这以后能有人为自己讨个说法吗？……
他一个人摸跑到家里，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小杰已跟奶奶呆在食堂睡着了，这座平时热闹的老屋，此时似乎已经成了一座大坟墓，他也早成了一具大鬼魂……
他在黑暗中，摸着那支昔日牵那水牯的绳索，咬了要牙，就反手掩上了大门。
当夜半归来的妻子走进灰棚探望他时，发现他立在那黑暗的鸭屋中，就是没声息；再伸手去摸他的脖颈，才发觉他原是吊在那横梁上！
“快叫人到公社卫生院请医生！”闻讯后左邻右舍的老弱病残，都没命地大呼小叫起来。
“要求卫生院派两名最好的医生尽快赶去，这可是个要紧的人物哪！”正在公社开会新近被任命为大队总支部的易书记急急吩咐。
“这种人——随他去吧！”在主席台前排就座的何部长轻率地发话了。
就这样，这位从艰难曲折和千辛万苦中走过来的对共和国农村革命和建设做出过他力所能及贡献的希望今后日子越过越好的正直而纯朴的农民，最后还是凄凉而又无奈地离开了他的亲人，离开了他很是钟情却又很叫权势者不屑一顾的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事业。
这年，他还仅46岁！ | 
发表于 2013-10-15 16:5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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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 23:4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