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往事

来碗泪流满面

猝不及防地，一则“猪新闻”冲上了热搜。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地方要立即取消超出法律法规的生猪禁养、限养规定”“支持农户养猪”。

作为农村长大的80后，一些与猪有关的往事顿时浮现在脑海里。

我的老家在皖西南大别山尾麓，但我家附近是丘陵。按我高中历史老师的说法，是贫困县里的“鱼米之乡”。按“舌尖”的说法，这是“大自然的馈赠”。田地比山区多，可以在种水稻、小麦外，种油菜、棉花等经济作物；庄稼多，才有足够的食物养猪。棉花和养猪，就是家家户户的主要收入来源。

听母亲说，家里分家那年，她借钱买了一头小花猪。养到过年时卖了，还了债，还让一家人过了个肥年。这个小故事母亲后来多次讲过，她大概是希望我们，今后不管境遇如何，都不要忘了最初的起点和出发的勇气。

母亲的养猪技能一路开挂。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养出更肥的猪，卖个好的价钱。别人家还在为一年卖了两头肉猪高兴，母亲不仅每年要养三头两百多斤的肉猪，还养起了母猪。一头母猪每年能下两窝崽，每次10多只小猪。

没有什么是不需要艰辛的付出就有收获的。农家之事，尤其如此。母猪生崽经常在冬天，母亲彻夜守着，还要克服心理障碍，为母猪接生，把猪崽放到能吃到奶还不能被母猪压死的地方。这种安保工作，要持续好多天。大概也是从那时起，她走亲戚也从不会留宿。不管去哪总挂念着家里的那些猪。父亲则对接肉猪，这是更漫长而繁重的任务。一日三餐的喂食，每隔一两天的打扫猪圈。盛夏每次打扫完，隔好远都能感受他身上的热气。

年底，父母会盘算一年的养猪收益。猪价最好时，小猪仔可以卖到8到10元一斤，200多斤的肉猪可以卖到3000多元。这样，一年养猪可以挣到两万元左右。刨去我们的学费和家里的开销，还能结余一笔。这种苦尽甘来的收获，让人振奋又珍惜。

只是猪价并不稳定。遇到“小年”，猪崽只卖到两三元一斤，两三百斤的肉猪只卖到1000多元一只，甚至更低。但因为没有别的出路，家家还是继续养猪，希望以坚持换来下一个“大年”。

小孩子最开心的是打猪草。这是我最喜欢的农活，因为可以在大地上尽情奔跑，可以领略季节变幻之美，顺便收获各种酸甜的野果。黄梅戏有一出《打猪草》，就是描写孩子与大自然零距离接触的欢脱。

杀猪时，父母会称上一两斤肉。母亲细细做了，父亲把爷爷和外公外婆全请来，母亲给每位老人盛上一碗，然后是我们。最后到他俩时，往往就只剩汤水了。但母亲总说够了。

每次家养的猪变成盘中餐后，母亲看着我们大快朵颐，总要逗我们：你们也干了那么多活，就不知道舍不得猪啊？我们笑母亲矫情。她却感叹到，小时候家里杀猪吃肉，她总会有点舍不得，毕竟是自己养了那么久的猪啊。

我上初中那年，村里办起了一个养猪场。那是我第一次将猪这种普通动物，与企业这种高大上词汇联系起来。每次上学经过养猪场，我总忍不住惊叹，原来养猪不仅是为了吃肉，也不光可以供几个孩子念书，还创造真正的财富。但母亲不喜欢养猪场那种大量投喂饲料，快速催肥的饲养办法。她觉得那样机械养出的猪，猪受罪，猪肉也不会好吃。

更大的问题还在于环保。尽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词，但从养猪场散发的恶臭、排出的污水中，我已经模糊意识到规模化养猪带来问题。那个养猪场应该是没有经过任何环评手续的，偏偏还建在村子的上风口。一向善良的村民们，也渐渐无法忍受恶臭和污水，经常有人找养猪场主人投诉。几年后，养猪场终于搬了，新址在村里最下方的河边。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正赶上当地对养猪场整顿。那是全国性的动作，起因正是环保风暴。据统计，2016年，中国超过20个省份划定了生猪禁养区，并启动了猪场拆迁行动，减少了3600万头生猪存栏。

农业部2016年印发的《全国生猪生产发展规划（2016-2020年）》，将全国不同区域分为重点发展区、约束发展区、潜力增长区和适度发展区。这种划分是有科学依据的，但一些地方出于环保考核压力，在执行中也出现了对散户养猪“一刀切”的现象。现在国务院提出“地方要立即取消超出法律法规的生猪禁养、限养规定”，便是纠偏，也是为了提高生猪供应量。

环保很重要，吃猪肉也很重要。养猪看起来是小事，其实兹事体大。一头是农户增收，一头是菜篮子工程，两头都是民生大事。

以我家而言，养的猪少了，吃肉却越来越多。现在，只有山区的人还会每年养一头土猪，等到过年时杀了，为在城里上班的孩子做腊肉。我家附近已经没有农人家养猪了。这种现象多了，自然造成猪肉供需的不平衡。

养猪场面临的是政策、资金等压力，万一猪有个病有个灾的，更是不得了。普通人家不养猪的动机则更简单，挣不到钱，又太辛苦。

所以我想，让农户重新养猪，恐怕要给他们一个给力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