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读音引出的马屁专家

张玲

有个名为“历史有妖气”的百家号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专家：北大校长才是国学大师，没念错！鸿鹄就是念hao，铁证来了》的帖子（以下简称《鸿鹄就是念hao》）。帖子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观点：“校长没念错，就是鸿hao之志！”赞颂本人都已经承认读错了的北大校长“才是国学大师，没念错！”帖子作者宣称是“专家通宵熬夜翻阅古籍，终于得出结论”。

我不知道“通宵熬夜翻阅古籍”的“专家”是哪个单位的专家，如果是北京大学的专家，是哪个学院什么领域的专家。我敢断言：该专家于文中罗列的三个所谓“铁证”所涉及的文字学、文献学、音韵学三门学科，都是外行，而且是相距一万八千里的外行。正如北京大学中文系一位资深音韵学者朋友所指出的，“文中所谓音韵学的铁证全部都错了，只能看作胡扯和伪证”。

《鸿鹄就是念hao》一文的第一个证据，是所谓古文字学证据。许慎《说文解字》“鹄，鸿鹄也。从鸟告声。胡沃切。”该文根据“胡沃切”的反切注音得出鹄读hao音的结论。——实际上，这不是文字学的问题，而是音韵学的问题。从某某声，是许慎著作原文。反切注音是北宋人徐铉加上去的。胡沃切，按照反切“上字定声，下字定韵”（上字确定声母，下字确定韵母）的原理，胡是匣母，读浊声母，音韵学界习惯称其为弯头h；沃，唐宋时期是沃韵，沃韵是入声韵，《广韵》乌酷切，折合成现代汉语普通话（北京音），正好是u韵母。再按照古今四声演变规律的“清阴浊阳”（古代平声字根据声母的清浊，分化为阴平、阳平两个声调）规律，鹄字正好该读hu阳平（第二声）。利用反切注音了解读音，必须根据古音，不能直接根据已经发生了变化的现代读音简单拼读。根据沃的今音wo，或者夭的今音yao，都不能拼出正确读音。由此可见，《鸿鹄就是念hao》的作者根本不懂反切原理，不懂古今语音演变规律，不懂音韵学。

《鸿鹄就是念hao》一文的第二个证据，是所谓文献学证据。《吕氏春秋·下贤》“鹄乎其羞用智虑也”古人注“鹄，通浩，大也”。——从上下文看，这里的“鹄乎”固然不妨作光明正大讲。但即使有“浩”的通假字的用法，也不能说明“（鸿）鹄”就应该读“浩”的音。众所周知，“鹄”字通“鹤”。《庄子·庚桑楚》“越鸡不能伏鹄卵”，《经典释文》说：“鹄，本亦作鹤，同。”鹄发即鹤发，白发；鹄头，一种书体，即鹤头书；鹄膝，即鹤膝，旧体诗八病之一。并不因为“鹄”通“鹤”，鹄就该读he的音。可见，《鸿鹄就是念hao》一文作者于文献训诂上也是不通的。

《鸿鹄就是念hao》一文的第三个证据，是所谓音韵学的证据。杜甫《久雨期王将军不至》诗中有“泉源泠泠杂猿狖，泥泞漠漠饥鸿鹄。岁前者坐皮因问毛，知子历险人马劳。异兽如飞星宿落，应弦不碍苍山高。安得突骑只五千，崒然眉骨皆尔曹。走平乱世相催促，一豁明主正郁陶。忆昔范增碎玉斗，未使吴兵著白袍。”认为鹄字跟劳、高、曹、陶、袍押韵，得出“压的是‘ao’”的结论。——《久雨期王将军不至》是杜甫作于夔州（今重庆奉节）时期的一首古体诗，全诗如下：“天雨萧萧滞茅屋，空山无以慰幽独。锐头将军来何迟，令我心中苦不足。数将黄雾乱玄云，时听严风折乔木。泉源泠泠杂猿狖，泥泞漠漠饥鸿鹄。岁暮穷阴耿未已，人生会面难再得！忆尔腰下铁丝箭，射杀林中雪色鹿。前者坐皮因问毛，知子历险人马劳。异兽如飞星宿落，应弦不碍苍山高。安得突骑只五千，崒然眉骨皆尔曹。走平乱世相催促，一豁明主正郁陶。忆昔范增碎玉斗，未使吴兵著白袍。昏昏阊阖闭氛祲，十月荆南雷怒号。”略懂音韵、诗律的人都不难看出，这首诗并非一韵到底，中间换了一次韵。“天雨萧萧滞茅屋”到“射杀林中雪色鹿”，是一个韵，押韵字为：屋独足木鹄得鹿。《广韵》中，屋独木鹿是屋韵，足是烛韵，鹄是沃韵，得是德韵；都是入声韵。除了得字折合今音读e韵母，其他六个字正好都该读u韵母。“前者坐皮因问毛”到“十月荆南雷怒号”是另一个韵，押韵字为：毛劳高曹陶袍号。《广韵》中，毛劳高曹陶袍是豪韵，号是号韵；除了号字是去声外，其他六个韵脚字都是平声。豪号韵折合今音读ao韵母，这没毛病。毛病出在把入声韵跟舒声韵（平声、去声）混为一谈。由此可见，《鸿鹄就是念hao》一文的作者及其背后的专家，连最起码的音韵学知识和诗歌格律知识都没有。

人生有涯，知识无涯。一个人不具备某方面知识，并不可怕。但是，强不知以为知不懂装懂，就有些可怕了；明明不懂却要狐假虎威打着专家的旗号吓人蒙人，就不但可怕而且有些可耻了；不懂装懂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装逼，而有拍马屁讨好权势人物的动机目的，那就不但可耻而且可恶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