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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心理咨询困境:学生隐私泄密被劝退,家长否认孩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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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13 10:46:32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摘要:作为学校心理危机干预的重要渠道,高校心理咨询中心免费提供咨询服务,是很多学生的第一选择。但咨询中心的老师们经常要面临抉择:保护来访者隐私还是上报危机风险。当得知自己的隐私会被“半实名”分享在日常工作会上、被告知辅导员和家长后,一些面临心理问题的学生们在咨询室门外徘徊。
文|魏荣欢 编辑|王一然
木质茶盘,白瓷茶杯,一组淡草绿色沙发半环着茶几,大学女生崔潇潇侧身窝在长沙发里,旁边坐着三十出头的女心理咨询师,大眼睛专注盯着她,声音平缓温和。乳白色雕花屏风刚好把沙发和门隔开——此时如果有人走进房间,看不到沙发上的崔潇潇,这个暂时密闭的小空间让她感觉安心放松。
“所有讲话的内容都不会透露出去。”咨询师告诉崔潇潇。她开始倾诉自己的苦恼,考试、失恋、家庭变故……这些是导致她近期记忆力明显衰退的压力源。咨询师显得很专业,边听边在本子上记录,画成类似思维导图的样子,崔潇潇更放心了。
但40分钟后,这些秘密被她母亲尽数知道,以沟通帮助的名义。
很多学生曾跟她一样,走进高校心理咨询室主动敞开自己,想寻求专业的帮助。一所拥有6万学生的双一流院校每年咨询量能达到5000人。每年中旬的毕业季和年末考试季是咨询高峰期。据一所南方高校心理咨询中心负责人统计,大一新生占到咨询量的20%,基本都关于学校适应问题;而人际关系贯穿所有年级,包括跟室友相处、谈恋爱、亲子关系、师生关系等等。
迫于昂贵的诊疗费,很多学生第一次都会选择学校的免费咨询中心。崔潇潇在一所沿海大学材料学专业读大三,当地正规心理咨询一小时800元,一个疗程10次下来就要8000块,“顶我一年的学费!”崔潇潇说,资金压力之下,即使状态很差,也没考虑花这个钱,对她来说,学校咨询是成本最低,最容易获取到的帮助。
但他们没想到,即使签了保密协议,那些隐私还是被“半实名”分享在日常工作会上、录入危机管理数据库中。据一位咨询师提供的“保密协议”条款显示:当来访者有自杀自伤或伤害他人的危险时,咨询老师有权联系来访学生的监护人或通知所在学院——这种判断受咨询中心行政职能的影响,有时会格外谨慎,甚至在学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破“保密协议”,这让一些学生感到背叛和被抛弃。
“大学生心理健康日”来临之际,河北一所高校学生在体验心理沙盘游戏。
连前台都知道了
工科女生赵明月刚读研时,十分信任学校的咨询中心和老师,“校内的机构要比社会上的心理咨询机构要更加严谨靠谱。”她说。更何况,她所就读的学校心理系是全国一流的。但这种信任在一次临时增加的咨询后彻底破裂。
2018年,赵明月有次感到快被负面情绪吞没,急需咨询师帮助,去学校的咨询中心申请临时增加了一次咨询,她记得,结束后,咨询师的语气有些抱怨:“你知道你这样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我们?”赵明月一下子愣住了。追问下,咨询师才告诉她,为了互相分享经验、互相帮助支持,咨询中心每周内部会开督导会议,分享讨论案例和经验。令赵明月更吃惊的是,参会人员还包括两名毫无专业背景的中心前台。
“我的隐私被前台都知道了!”赵明月情绪失控,拿起沙发上的枕头,用力砸到咨询室墙上。
那时赵明月已经在学校咨询中心做了两年多咨询。每周前去咨询的学生数量有限,像她一样时间久的更是少之又少。就算隐去姓名,只要透露咨询时长,对于中心内部的人来说,很容易就能定位到她本人。
这种督导制度她之前完全不知道。咨询前,她曾签下保密协议,以为它能“保护自己的秘密不被外传”。按照协议规定,除非有法律要求,或学生有自杀自伤、杀人伤人风险,才会启动保密例外,让院系辅导员或者家长知晓。
得知自己成了“透明人”后一两周,赵明月以非来访者的身份回到咨询室,想知道自己的隐私究竟被泄露到什么程度,她越想越瘆得慌。咨询师解释,督导会分两种,一种是七八个人参与的中心内部督导,主要是专职咨询师和工作人员;更大范围的包括兼职咨询师们,一共30人左右。案例在分享时是半实名的。
她还意外得知了两年多前的一个“秘密”:研究生刚入学时,她就给咨询中心发过一封邮件,提议“公布一份最新的全国自杀干预热线,更新一下那些打不通的热线”。没等到回复,她干脆自己一个个打过去尝试,整理了一份有效的自杀干预热线名单,发给咨询中心。“其实这件事情早就在内部督导会上讨论过。”咨询师说,当时大家通过邮件追踪到她,不过一致认为这是“无聊骚扰”,没再理会。
类似的督导会上,学生们的特殊动态也会被分享。大学女生陆学茵曾有抑郁倾向,大三下半学期,她在学校做完咨询后一周,辅导员突然通知她必须去医院检查,陆学茵有些诧异,但还是听话地去了。检查结果是中度抑郁。
这激起了学院上下的紧张,即使陆学茵从不伤人、自残,也没有轻生念头,辅导员还是问她:“考不考虑休学?”她拒绝了。但每晚团支书都会到寝室去查看她的情况,再汇报给辅导员,其余时候则由寝室长“关注动态”。学校咨询中心再没联系过她,她找了校外的咨询师,每周都离校去治疗。但她一离开校园就让学院极为不安,学院给出两个方案:要么找家长陪读,要么不出校门并签一份“免责协议”。否则就劝退。
她选择了不出校门,治疗中断,她的睡眠质量也严重下降,每天晚睡早起,有时就躲在学校池塘边的角落发呆。“我能理解学校规定,老师同学也很负责没恶意。”陆学茵说,一想到自己当初主动找辅导员倾诉,如实填写心理测量表,就有种背叛与抛弃感灼烧着她。
双重身份
事实上,在高校心理咨询中心,咨询师们分为专职和兼职:咨询中心隶属于学工部,新生开学、迎新大会、军训等学生工作都需要专职咨询师全员参与,此外,还有大堆文书报告、日常会议,“行政占了太多精力和时间”,专职咨询师肖莉感到无奈。
她本硕都是临床心理学,因为热爱专业成为南方一所高校的心理咨询中心专职老师。2018年,她刚来这所学校时,发现连她在内的专职咨询师只有5位,兼职咨询师有30多位,包括各学院的心理辅导员,和校外聘的兼职咨询师,报酬每小时7、80元,比咨询机构的最低咨询费还要少一半。肖莉介绍,在没有心理学专业的学校,这是普遍现象。
咨询师和行政职员的双重身份,让他们在是否上报来访者隐私这个问题上,产生摇摆。
一位还在读本科的男学生曾是肖莉的来访者,三年前因为失恋,他整夜坐在顶楼天台上喝酒。这可以被解读为有自杀风险的行为,“如果从楼上掉下去怎么办?”肖莉担心学生出事,咨询中心也鼓励发现情况及时上报,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继续观察学生情况,运用专业咨询的技能去尽量帮助安抚学生:把咨询周期缩短为3、4天,还跟他约定,每天早上九点要给咨询前台打电话报平安。
“如果超过十分钟没有接到电话,我就会上报学院。”肖莉说。
男孩接受了约定,在接下来的几周,每天按时打电话过去。“他知道我选择信任他要承担的风险,如果他出事,可能会对我的职业生涯产生很大影响。”肖莉说。过了一个月,他的情绪平稳下来,风险解除了。
另一位咨询师曾遇到过一个抑郁症的学生,她不愿破坏跟学生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没有上报。“当你真的关心他们,他们能感觉到”。
但也有咨询师在学生第一次咨询后就通知辅导员。一位咨询师比较谨慎。虽然学生没有自杀倾向,但她从问卷量表中看到了抑郁倾向,出自于担心学生安危的考量,在做了一次咨询后就突破保密协议上报了学院。
在一所南方一本高校心理咨询中心年度统计中,专职咨询师的咨询大多停留在2、3次,最多不会超过5次。“听他们(学生)聊聊,主要是判断一下有没有问题”,咨询师肖莉说,很多人只是为了筛查后,尽快上报给学校和通知家长就医。
行政工作和咨询冲突时,专职咨询师很难跳脱出职员角色。有次肖莉接到通知,去参加一个临时会议,要取消提前一周定好的咨询预约。她推脱不开,只好事后跟学生道歉,重新改约时间。后来,她发现领导甚至会跳过咨询师直接取消掉预约,让咨询师去办自己安排的事。这和肖莉内心的咨询伦理很冲突,有时候会困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以至于别人问起她的职业,她直接回答“是学校的行政人员”。
僵化的行政体制消耗着专职咨询师的热情。无论咨询量怎么变,工资是恒定的。晋升与咨询工作不挂钩,他们和其他教职员工一样需要申请课题、发表论文。
咨询中心吸引来的校外咨询师,大多是半路出家的新手。毛梵今年30多岁,在两家高校兼职做咨询师。她以前在企业上班,孕期出现情绪问题接触心理咨询,干脆辞职去参加了一个为期一年半的精神分析疗法培训。2014年,她跟朋友合伙开了心理工作室。三年只接了不到10个案例。她决定到大学里兼职,积累案例和经验,还能得到督导和培训。
虽然胜任力有待提高,但没有教职工与咨询师双重身份影响,兼职咨询师往往更有热情。毛梵每遇到学生取消预约,都会确认“学生的情绪好不好,有没有说取消原因,是不是临时取消,定好下次时间了没”,要是不够清楚,她会叫助理再打电话过去确认一下,顺便判断学生的精神状态。有时学生取消预约的原因是换到了其他咨询师那里,毛梵反倒放下心来,“跟我不太匹配,可以找别的老师,安全就行。”
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研究中心桑志芹教授在课堂内“接听”电话,模拟、剖析校园危机事件的过程和处置方法。
系统之外的盲区
为了防止学生在校内发生意外,一张越来越密的风险防控网被编织开来。公开资料阐述,目前各大高校都构建了三级网络心理健康教育体系,主要由学校心理咨询中心、学院心理辅导站和班级互助团体共同组成。一旦出事,学校会受到上级主管部门的调查,涉事学院也会受到处罚,无缘年终奖评优。
清明前夕,肖莉所在高校的一个大三男生毫无征兆地自杀了。学校立马要求他们每晚值班做咨询,辅导员早晚各查一次寝室的学生安全,工作时间从早七点半到晚上十点半,还要掌握所带年级每位学生的基本情况,开大会随时会被要求默写下来。
排查时,有的学生很机敏:“是不是出事了?”辅导员安抚说:“快放假了多看看你们,别想太多”。
系统常常奏效。2019年,一个大二女生在寝室用水果刀割腕,被舍友发现报告给辅导员,学院立即联系咨询中心为她做评估。女孩在咨询师的建议下去了医院治疗。
据媒体报道,去年疫情期间,一所北方沿海大学心理咨询服务中心的咨询师在轮值夜里,发现一条留言:觉得生活毫无意义,还不如早点死去。咨询师立即联系到学生,进行危机干预,让他放下自杀念头。之后这个学生再次留言感谢:“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和别人讨论我的痛苦,感觉有一束光照进了我内心的那片黑,感谢老师。”
2015年,上海金融学院成立“留学生心理咨询工作室”,专门对留学生开展心理咨询和辅导。
但心理干预系统依然存在着无法触及的盲区。曾有名学习拔尖的学生干部,平时跟同学们嘻嘻哈哈,和家人都没怎么吵过架,心理量表上看起来也正常。但去年,在保送读研的暑假,她上吊自杀了。学院和咨询中心的老师们觉得震惊——女孩天天跟老师们相处在一起,谁都没有觉出异常。甚至自杀前一天,她还在学校做实验。“如果发现有问题,我们就会把工作做在前面”,一位接触过死者的老师谈道,“但是她就是从头到尾没有进入过我们的视野”。
还有些学生决意伪装,“怎么健康怎么填,不然就是给自己找事儿。”一条关于“大学心理咨询室能去吗?”的知乎回答获得了2200多个赞同。他们通常经历过糟糕的咨询。一位女生在学校做了咨询后,被班主任当众调侃“你是不是抑郁啊?为什么别人都没有你这么矫情?”还叫同学们多关心她,因为她“心理有问题”。
让系统失效的还有家长的不理解。很多家长向咨询师保证“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名高校咨询师说:“他们真的不了解孩子,但有种迷之自信”。她回忆,有的家长即使看到医院诊断书也认为是“搞错了”,觉得“孩子没精神不愿去上学就是懒惰”。
有的家长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或体面的工作,他们最难承认孩子得了心理疾病。一对父母都是校长,说话强势,女儿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有严重自杀倾向,必须及时到医院治疗,但他们坚持这是“同性恋爱受阻造成的心理压力”,不是精神问题。“给孩子换个国外的学校就好了。”与咨询师的40分钟沟通中,他们只让咨询师讲了一句自我介绍。
去年疫情期间,为了赶工,读大三的崔潇潇每晚修改论文到3、4点。早上6点多没起床,母亲就会踢开卧室门,大声责骂:“什么都不干,就知道睡觉!”要是发现锁了门更生气,要求她开着门睡觉。母亲从学校咨询师那里得知女儿早恋和对自己的不满后,两人的矛盾加剧了。那一个月里,崔潇潇每天只睡两小时,精神有些崩溃。有天她走到落地窗前望了望下面,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她害怕了。
她只能再次向学校里的咨询中心求助。由于被泄密过,这次她特意去网上查相关课程和文献,选择了一位看起来更专业的咨询师。
这次咨询很有效。咨询师说:“你内心的创伤来自妈妈,但妈妈心里也有创伤,是妈妈的妈妈给的。”她教崔潇潇一个办法,去探索自己的内心,明白如何汲取心灵营养去自救。
但关于那次自杀的念头崔潇潇还是没敢讲,因为咨询师是学校心理系老师,“如果讲出来,一定会报告给学校的。”她笃定道。她始终不敢让舍友知道自己去做咨询,因为她们曾讨论“抑郁症女孩很古怪”。她希望有天心理咨询能纳入医保,学生们直接到医院建档问诊,完全能够剥离学校的行政属性,“像去看感冒一样大大方方去咨询。”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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