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小崽子”在韩国政坛搅起新一轮风暴

【文/专栏作者 常洛闻】

“国会……小崽子……丢脸”风波

9月23日，韩国总统尹锡悦在美国纽约访问，本来预告了韩美首脑的单独会晤，但因为拜登的日程临时更改，单独会晤变成了“长达”48秒的无交谈握手。

更糟糕的是，从会场一出来，在记者直播的镜头前，尹锡悦对随行的韩国外交部长朴振说了一段话，当时背景很嘈杂，原话听不太清，但其中“国会……小崽子……不通过……拜登（传出去）……太丢脸”等“关键词”清楚播出，又是直播过程中的无意收音，想撤回都没戏。

总统秘书室赶紧出来救火，在记者会上称，“国会这帮崽子”指的是“韩国国会在野党”而非“美国国会”，所谓“拜登丢脸”是“预算案不通过的（消息）传开的话（韩国）丢脸”，并表示在野党歪曲总统外交活动的批判是自损国家利益的行为。

韩国语是黏着语，格助词是确定语句结构的核心，语序不影响语义。以至于口语当中句子成分不完整是常态，加上拜登这个名字音译确实有可能是“传出去”的近音词，现场录音又是“超低清”，于是一场罗生门诞生了。

根据民意调查机构“Next Wiki Research”的民意调查，认为尹总统说的是“拜登”的，占61.2，说的是“传出去”的，占26.9%。

尹锡悦为了表示亲民，每天到办公室之前，会在楼下和记者进行简短的会见，在记者会上他说“与事实不符的报道会损害（美韩）同盟关系”，对这样的表述表示认同的占33.3%，不认同的占63.6%。

需要说明的是，调查在9月26、27日两天展开，支持机构是KBC光州广播电视台，受访对象是全国1000名成年男女，可信度95%，技术误差率3.1%。由于光州是民主党（在野党）大本营、韩国自建国以来的“民主圣地”，所以调查结果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也有局限性。

其实，别国首脑表达对美国高层的不满，不是什么新鲜事。比如今年5月，拜登邀请东盟8国领导人前往华盛顿参加特别峰会，结果东盟领导人都对拜登要求的政治站队非常抗拒，越南总理范明政更是在与拜登面谈不欢而散后，直接对随从爆了粗口：“XX，越南不怕任何人。”

美国的单边主义都把越南人逼出了脏话，相比之下，韩国总统这次即使真的是指美国，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范明政与拜登强颜欢笑后，出门就忍不住爆粗（图/美媒）

韩国目前朝小野大，文在寅时期通过的很多法案9月份才刚刚生效。尹锡悦在国内“跛脚”的尴尬状态，是他必须强力推动外交的重要动因。

尹锡悦此次赴美，名义上是应美国要求去为“全球基金财政公约大会”站台，实际上是去为拜登刚刚签署成为法案的《通胀削减法案》诉苦。这新通过的民主党版“美国优先”的法案，把韩国框在了“自己人”的圈外，其中对汽车的一系列限制必然会让在韩国经济中起支柱作用的韩国汽车产业陷入不利地位。而会晤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相当“坦诚”和“友好”。

在野党也知道短时间内仍然是“优势在我”，所以骂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由头可以发作，这几天已经挥出了第一拳：要在国会层面推动罢免外交部长朴振。而且共同民主党（在野党）表示：“如果罢免案遭否决，恐怕难以实现朝野协同治国。”已经是利用国会立法优势，赤裸裸地胁迫总统府了。

朴振是首尔大学法学院高材生，是尹锡悦的直系学长，曾在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进修，在牛津大学取得硕士、博士学位；担任过中国山东大学的名誉教授，能说中文。从大学毕业之后一直从政，做过外交部公务员，当选过国会议员，担任过韩美议员外交协商会议副主席。2008年，朴振访美期间，还曾与时任美国国会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的拜登进行过会谈。

让如此“浑身是宝”的资深政客出来替总统受过，在野党“得理不饶人”的意思非常明显。

尹锡悦出访期间，外长朴振（尹右侧戴眼镜者）鞍前马后（图/韩媒）

尹锡悦当然知道个中利害，因此暂时还是无条件站在朴振一边，表示朴振拥有卓越的能力，为了国家利益奔走各国而不顾自身健康，国民有目共睹。应该是暗示民主党，如果要利用民意，恐怕成本不低，扳倒朴振未必划算，事情不要做太绝，总统毕竟还有否决权。

话虽如此，这一轮博弈，尹锡悦如果不作出一定妥协，八成难以过关。韩国朝野勾兑议价的好戏应该还在后头。

蓄谋已久的政治攻讦

尹锡悦面对的国内环境，在国会选举前不会有大的改变。忍字头上一把刀，挨得一朝是一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躺平任打，恰恰相反，尹锡悦上台前后的朝野攻防战，恐怕是韩国有史以来最严酷的一次。

2018年，时任总统文在寅曾发动激进的修宪，最后因为在野党（保守党）有人临阵反水，修宪失败。此后虽然民主党取得了国会的绝对优势，但2019、2020、2021年三年，文在寅政府的精力都被代价高昂的司法改革牵扯，光是法务部长就倒下了三四位，又有疫情对经济的巨大冲击，修宪一事被彻底搁置。

总统权力有惊无险地保留，给尹锡悦的政治报复留下了伏笔。

在文在寅执政末期，司法改革进入深水区，《检察厅法》修正案和《刑事诉讼法》在国会强行通过，虽然经过“阉割”，但“搜检完剥”对韩国司法、政治界的震动仍然不亚于原子弹。

原《检察厅法》第4条中规定，检方具有对“六大犯罪”——即“腐败、经济、公职人员、选举、军工项目、大型事故等总统令规定的重大犯罪”——的侦查权。修正案颁布后，检方将被禁止直接侦办“六大犯罪”中的四项，侦办范围只保留“经济和腐败犯罪”。新法案还规定，其原有的侦查权将被移交警方，检方将只具备起诉权，且检察官不得对本人侦办的案件提起公诉。

原《刑事诉讼法》第196条中规定，检方具有“直接侦办的权限”。修正案中废除了该条，规定仅“在不损害同一性的范围内”允许检方补充调查。此外，该修正案中还明文规定“禁止另案侦查”，即侦查机构不得为侦办在查案件而在无合理依据的情况下以不当手法调查其他案件，同时新增“检察机关继续行使对警察职务的侦查权”的内容，以牵制和控制警权。完全剥夺了检察厅的侦查权。

这两项法案都是在2022年通过，2022年9月也就是政权轮替百天后才会生效。尹锡悦赶在8月份法案生效前的最后窗口，遥控着“最后的检察厅”，一口气抄了三个文在寅政府核心人员的家。

这三人分别是文在寅政府时期的前国家情报院长徐薰、前国家情报院长朴智元、前国防部长官徐旭。检察厅还同时去总统档案馆进行了调查，抄走了一批按照法律15年内不能解密的涉总统机密文件。而且这个抄家搜查名单还在进一步加长，前外交部长官郑义溶、前统一部长官金炼铁、前统一部长官李仁荣都在被怀疑之列。

文在寅时期的核心阁僚几乎都面临着政治上的“突然死亡”。

国家情报院（早年是臭名昭著的KCIA）是韩国的国家安全机构，统一部是针对朝鲜特设的统战机构。这次案发的原因，是5月份尹锡悦任命的新任国家情报院院长金奎显一到任，就向检察厅举报了两位前任院长，罪名包括渎职和“通北”等等。

金奎显是铁杆的保守党，整个职业生涯一直恰好处在聚光灯之外的关键位置上：朴槿惠时代任国家安保室第一次长、外交部第一次官，文在寅上台之后硬是在家坐了五年冷板凳，保守党总统尹锡悦一掌权就立刻受到“征辟”，出任国情院长。再考虑到尹总统和检察厅的特殊关系，国情院这轮“大义灭亲”很可能是总统亲自授意，金奎显只是负责出头。

把这些人串在一起的，是两宗旧案。

一宗是韩国公务员被杀案。2020年9月21日，韩国海洋水产部公务员李大俊（音）乘渔政船执行公务时在韩国西部海域（黄海）最北端的小延坪岛附近失踪，后被朝军枪杀焚尸，当时韩国海警和国防部认定李大俊企图叛逃，但最近改口，推翻这一结论。

另一宗是朝鲜船员遣返案。2019年11月，2名朝鲜船员自称受到虐待，杀害船长大副等16名同事后弃朝投韩，但韩方没有接受，将两人从板门店遣返。

这两起案件的关键事实扑朔迷离，官方调查结果语焉不详，政府的表态反复更改。加上文在寅政府秉承“阳光政策”，对朝鲜怀柔示好一直受到在野党的攻讦，两宗案件在文时代一直被有意低调处理。

尹锡悦政府第一任国家情报院院长金奎显（资料图/韩媒）

金奎显这次发难，切入点是以《国情院法》为依据，在内部调查之后，指控朴智元在李大俊被朝射杀后，下令删除国情院基于韩军谍报编制的相关报告。徐旭、李仁荣、金炼铁作为军方、对朝机构的最高长官，本可以通过紧急联络渠道阻止李大俊被杀，但知情不报贻误军机。徐薰涉嫌滥用职权，使得弃朝渔民遣送案相关调查仓促结束，两名渔民被错误遣返。

其中徐熏尤为特殊，他在2017年上任之后，第一个措施就是废除了国情院国内情报收集职能。还曾经代表文在寅总统与中、朝、美三国高层磋商 “终战宣言”。他个人与朝鲜高层的关系也相当紧密，可以说是民主党内的影子情报沙皇。

放眼世界，也绝少见到国家安全机关自曝其短，内讧到主官对簿公堂的程度，更不用说两宗案件的内情相当复杂，居然被当着媒体的面拆开揉碎。

其中的用意非常明白，军情机构地位超然，不受政权轮替影响，甚至一旦出手，还能左右国内政局，两党谁能控制住国情院，谁就多了一张王牌。

执政党这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放弃了对前总统个人的打击，转而借政治攻势，否定前政府的政策，将前政府核心阁僚一网打尽，消灭民主党阵营一代核心的政治能量。而且趁着新法生效前的最后机会，即使不能扳倒民主党留在军情界的旗帜，也能利用“通北”这一政治“毒药”，向民众渗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重创在野党民望，给国会选举铺垫出一条出路。

接下来，美韩联合军演、朝鲜导弹试射等“保留剧目”恐怕会交替上演。与之相“配套”的周期性“反中”、间歇式“排朝”也一定会如期“上映”，中韩之间的历史问题、渔权问题，朝韩之间的西海五岛问题、气球传单问题也会被拿出来冷饭热炒。

结语

韩国现在不求跑得比身后的熊快，只求跑得比队友快，但美国民主党、日本自民党出于各自的利益，都对韩国的暧昧态度非常不满，都怂恿白宫利用芯片、汽车、电池、农产品进出口、钢铁关税等各种工具对韩国一边揩油一边毒打。

韩国敢怒不敢言的原因非常复杂，并不仅仅是对美国的经济、军事两笔账，还有产业结构、历史遗留、国民认同、国家安全、半岛统一等因素的多维叠加，很多问题是朴正熙时代埋下的种子长出的果实。而韩国国内从未停歇的政治争斗，又进一步加重了现任政府的精神内耗。

尹锡悦的总统之位，如同权游中的铁王座，高高在上，但是也布满了会伤害主人的锋利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