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报到时,杨艳总被当成家长。她50岁了,刘海里冒出几根白发,西南林业大学研究生的课堂里,一众20多岁的学生中间,她是个特别的存在。杨艳花了很长时间进行自我介绍,解释她的容貌,以及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在外人面前,杨艳总是戴着口罩。2013年的一次意外,使她严重烧伤,左手失去了活动能力,右手手指缺损,无法弯曲,脸部也留下了无法消去的疤痕。她难以接受身体的变化,陷入创伤应激障碍。 “抑郁的时候,我尝试去学习。”杨艳说,那段时间,她自学考下了中级会计师资格证,偶尔接一些代理记账的工作,“虽然没挣到什么钱,但我的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 2022年底,儿子考研失败后,杨艳接过那堆书和资料,自己学了起来,“我称了称,书30多斤,卖也就卖个十几块钱,我又有考研梦想,那就考吧”。儿子是学法律的,她便学起了法律。 等到报考时,杨艳才了解到法律专业考试难度非常大。第一年,她报考了山东一所高校的全日制硕士,笔试差10分没有过线,“我当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要是报一个好考一点的学校,说不定就考上了”。 第二年,她报考了西南林业大学的法律(非法学)非全日制硕士,并以笔试第一,综合第二的成绩入学。 自我介绍时,杨艳摘下口罩问:“我这个样子你们能接受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开心地笑了。从山东济宁到昆明,火车开了40多个小时,载着她通往新的生活。 杨艳前往西南林业大学报道。图/受访者提供 以下是杨艳的讲述。 【1】靠学习走出抑郁状态 2013年我在公司发生了意外,被严重烧伤,脸上有疤痕,左手功能缺失,右手不会弯曲,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儿。 出事后的那段时间,我接受不了,太痛苦了。我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吃了一年抗抑郁药。家人的爱很重要,儿子和爱人都没有因此讨厌我,也经常给我鼓励。爱人总是怪我自怨自艾,他承诺不会离开我,陪着我到处看病。 我没有放弃自己,想尽最大努力走出来。我常看《今晚80后脱口秀》让自己开心,也尝试去学习转移注意力。那时,我有位同学在做会计,我就想去考一个中级会计师资格证,报名成功后我才去买书,当时离考试不到100天的时间。 没想到我学进去了,学习时就忘记了烦恼。考试通过后,我做了一些代理记账的工作,虽然没挣到什么钱,但我的状态慢慢好起来了。 我身有残疾,2021年办理了病退。2022年底,我儿子考研失败,没有考到心仪的学校,第二年,他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就留下了一堆书和复习资料,我称了称有30多斤,卖的话也就值十几块钱,我就想自己看看,考一个试试。 我说我要考研,爱人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什么?”不过后来,他和儿子都支持我考试。 杨艳的学习资料,大部分是儿子留下的。图/受访者提供 【2】二战考研 有人问我,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学个MBA,或者上个老年大学。我解释一下,当时真不知道法律专业这么卷,只是看儿子留下的书,也不觉得难,就坚持下来了。 对我来说,最难的是英语。我1995年专科毕业,快30年没碰过英语,只记得初中的一些词汇,相当于重新学一遍。 记忆力不好了,用背单词的APP,一开始一天背50个单词,后来一天背100个,再往后一天背200个。我查了一下记录,有一个单词竟然背了50次才记住。 所有科目都是自学的,网上有海量的讲课视频,看都看不过来,有不懂的题,我会问儿子,不过时间久了,他也有点忘了,还是要靠网络。 最开始学习我没什么规划,一般早上7点起床,吃完早饭,儿子去上班,我8点开始学习,晚上大概10点多睡觉,只有考前刷真题的时候会熬到12点才睡。在家里也会学着学着就不想学了,一会儿溜溜达达,一会儿吃点东西。考前冲刺,我会转两趟公交车去图书馆,那里学习氛围好。 2023年12月,考研笔试,我报考了山东省内一所高校的全日制硕士,想着离家近,周末能回来。结果出来后,差了10分没过线。 我当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学了几个月就能考成这样,要是报考一个相对好考一点的学校说不定就考上了。 第二年,我报考了西南林业大学的非全日制硕士。这年考试挺难的,考前背下的政治押题卷,一道题都没押中。我脑子里冒出儿子考公时写申论的答题方法,拉了个大框架出来,我右手不灵活,写字很慢,不过框架拉出来,得分也不低。 英语考试也很难,一些考生中途放弃了,考场上一场比一场人少。我年龄大了,没有就业的压力,目标也很小,就这么坚持考了下来。成绩出来后,居然是专业第一名。 【3】面对残缺的自己 今年3月,儿子陪着我到昆明参加面试,十几年了终于出了趟远门,也是我第一次坐飞机。面试时还是很紧张的,有一个问题没有答好,老师还说:“你那笔试成绩是怎么来的。”我只好回答,因为我是专科,还需要两门加试,耗费了大量时间在这两门考试上。 好在最后成绩还不错,综合排名第二,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了顿火锅庆祝。 杨艳的录取通知书。图/受访者提供 这次开学报到,我没让儿子陪着。我虽然肢体残疾,行动不便,但这一路风雨兼程,哪一关不是自己闯过来的,我想这次自己走。 我查了下机票要1400元,而火车买学生票才400多,虽然要坐40多个小时,但我果断买了火车票,我想着干啥40个小时能赚1000块钱呢。 一开始坐火车,我还挺担心的,因为总是避免不了摘下口罩吃饭喝水。我满脸疤痕,看着有些恐怖,平时走在大街上,偶然被人看到,总会听到一些不舒服的议论。 刚出发时,我拍了张自拍照发在社交平台上。虽然戴着口罩,我心里建设了好一阵才发出来。 我对面的铺位是一位妈妈,她带着两个小孩,他们很友好,主动给我打招呼。吃饭之前,我跟他们做了沟通,然后摘下口罩问:“看看我的脸害怕吗?”小孩子愣了一下,说不怕。我跟他们说,我的脸是热水烫的,可别去碰火车上热水的水龙头,奶奶的脸就是这么烫的。 来到学校,好多人以为我是家长,还有一位家长拉着我加家长群,我说我是学生,也是自己的家长。 我们班有30多位学生,非全日制的有11人,除了我,最大的也才26岁。自我介绍时,我用的时间最长,我解释了自己的容貌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摘下口罩问:“你们看还能接受吗?”他们说可以,我很开心。我想跟着全日制的学生一起上课,可是宿舍还没申请下来,目前住在酒店里,费用太高了,我的退休金覆盖不了,可能过几天就回家。 非全研究生的学制是3年,前两年上课,研三时写论文,这学期排的课比较多。我会全力以赴学习,希望顺利拿到毕业证,最起码不要延毕。我跟班里的同学说,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学不好还有借口,你们可要努力了。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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