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司机：这是没有战场的战争，敌人在2000多公里外却可以随时炸你

编者按：最新一轮以伊冲突发生之际，凤凰卫视驻伊朗女记者李睿坚守前线发回报道，以亲历者的视角，记录伊朗德黑兰的紧张局势，展现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这场被当地人称为“没有战场的战争”，正深刻重塑着战争的定义与平民的生存现实。

6月23日早上10点40左右，我们从医院开车到了外交部，外交部门口也要安检：所有的包、摄像设备、三脚架都要打开检查，车子的后备箱也要查，和进总统府的级别差不多。他们这么谨慎也对，毕竟外交部也可能成为袭击目标。

今天参加外交部新闻会的记者不多，除了我这个外国记者，还有一个土耳其人，其他都是伊朗人。大家的问题都集中在美国袭击伊朗、伊朗如何回应。

我提了两个问题：

一是，伊朗对以色列和美国的回应是否有区别？毕竟两个国家都袭击了伊朗。

二是，现在与美国的外交渠道已经中断了，是否无法用外交解决当前紧张局势？

发言人回答说，这不能再叫“冲突”，现在是“战争”。伊朗有自卫权，美国违反了国际法，将受到谴责，伊朗将回应侵略者。

我注意到他讲话时并没有直接点名美国，更多还是强调对以色列的回应。我感受到，伊朗对以色列会强硬还击，但对美国可能会较为克制或者有限度地回应。但“回应”肯定是必须的，我觉得伊朗不可能不回应。

新闻会结束后，我们和一些记者聊了聊，大家都说这些天轰炸太密集。但他们都说战争大概再过一周快结束了。今天我还第一次碰到朝鲜的记者——来自朝中社。我说我在伊朗工作了快二十年，从没见过朝鲜记者，他说他刚来三天。他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用英文跟我说他还会一些中文，然后问我怎么上网，说来了三天都没有网络。我告诉他得去找伊朗文化和伊斯兰指导部开通记者站的网络。他问我电话，我问他怕不怕。他笑着说不怕，认为这是“最低程度的战争”，“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他那样淡定，心想他可能是真的见过大世面。

其实在外交部时，在我提问之前，大家就开始彼此张望，神情怪怪的。穆森小声对我说，他听到战机声音，接着我就接到电话，清洁工说我们那边被炸了，房子震了一下，他吓坏了。

我们赶紧回家，结果沿途一路堵。三处离我们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被炸，最上面是国家电视台；还有一个靠近国家公园的军营；第三个是红新月会的地方。再远一点，阿扎迪酒店旁的埃文监狱也被炸。

整座城市咚咚咚四处爆炸，路上车挤成一团，恐慌蔓延。后来看到德黑兰省政府发布通知，说全省有200处被炸，从这个星期一直到25号，继续执行远程办公，停止线下上班。

这真的是以色列第一次大规模对德黑兰的非民用设施实施轰炸。我一位朋友打电话问我好，他说他太太在国家电视台旁边的医院当护士，来了好多伤员，有来自埃文监狱的犯人，也有士兵。国家电视台那边也有不少人受伤。伊朗妈妈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催我赶紧回家报平安。

我回家一路上特别艰难，到家后发现整个区都断电断网。我们只能靠手机照亮爬楼梯。进家发现只剩穆森的手机还有网络。清洁工吓坏了，说爆炸时整个房屋都晃了，窗帘和门窗也往后甩，看到很多人冲出房子跑出家门躲避。

我上楼准备做一个出镜。刚上楼，八楼的老太太打开门跟我说：“是不是因为你住在我们楼里，所以我们楼不会被炸？”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认真地说：“我觉得是，他们不会炸中国人，不会炸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希望是吧。

老太太说她一个人在家，老头生病住院，她说爆炸一响，她吓得想躲到厕所里，结果慌乱中找不到卫生间的门。她还跟我指指天，说这些人比以色列都坏，他们教育小孩子“打倒美国”、“让以色列去死”，总是用这些宣传威胁别人，花那么多钱去支持真主党、哈马斯，却从来不为本国老百姓考虑。

她说：“这都是他们的错。如果国家不是花钱搞核武、搞战争，而是拿这些钱来改善民生，就不会这样招来报应。”她看着我，眼里是愤怒也是绝望。

我们刚回到家，就接到画家纳斯霖的信息。她已经跑到卡拉季躲避。她问我怎么还在德黑兰，我说我还有工作。她说他们那边从昨晚三点就开始炸，一直炸到今天白天，实在太可怕。她说现在真的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回家的路上，我还和出租车司机聊了几句。我问他害不害怕，他说他当年参加了两伊战争，在前线都不怕。我问他觉得这次战争和两伊战争哪个更可怕。他说：“这次更可怕。”

他说：“两伊战争我们知道敌人是谁，战场在哪，我们在前线作战。可这场战争没有战场，对方在2000多公里之外，你看不到敌人，他却可以随时从空中炸你，而且不知道炸哪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穆森插嘴说，现在德黑兰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以色列战机一路过来扔炸弹，扔完就走。我也觉得很无助，以色列战机来，连警报声也没有，更没有地方躲避，现在炸的地方越来越多，真的不知道哪里安全。司机说的“没有战场的战争”，这话真的让我很震撼。看不见敌人的这种战争才更让人无力和恐惧。

我又想到我们今天在外交部和记者们的聊天，有人说美军这次攻击可能是和伊朗“演好戏”，像当年轰炸伊拉克美军基地一样，美军提前撤了，伊朗象征性地扔几个弹就完了。说下周这场战争就可能结束了，但伊朗一定会收拾以色列。他们都说不害怕，所有人都觉得美国和伊朗演双簧，估计演完战争就结束了。真的会是这样吗？也许只有伊朗人才能闻到其中隐含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