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五十）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25 三江口上的遭遇（1）
那艘英国轮渡在人们的熙熙攘攘中，渐渐靠近武昌码头，接着是乘客下船，是搬运货物，是南岸上船的人向船上拥挤，唯独李斗赤身只影，不知所措。
他再回到船舱去讨还自己的行李吗？那是当今中国最不讲理的地方；就这样只穿一套内衣内裤往岸上走吗？别人很可能将他当成神经病患者。好在天气已经明显转暖，冷出病来的可能性已经较少。下船以后，他才听说，这些伤兵多是第7军第8军被裁减下来的，衣食住行都无人过问，才聚集到这种轮渡上向乘客要吃、要穿、要女人，后来干脆把舱里的机房当客房长住下来，任何人都休想奈何他们。早些天，他们还逮住一位原先曾克扣过他们部分人粮饷的长官拳打脚踢，然后将其抛到了长江里。他的太太跪在一边求饶，被他们脱得精光，把奶子和那东西都咬得鲜血淋淋的……听了这番话，他虽然认为他们的行为不免过分，但他却还是认为过错不全在他们。北伐是你们当权者发动并组织的，如今，他们伤病在身，虽然在遣散时发过些路费，但那简直是杯水车薪，物价飞涨，盗贼多如牛毛，能经得几天开销？渐渐地，他不但不为自己刚才被殴打、被哄抢感到后悔，反而为那群像饿狼一样的伤兵的处境发愁。记得“亚圣”曾多次提倡“民本”，提到要建立“王道乐土”，如今他老先生已离开人世两千余年，中国人还活得如此凄惨，如此野蛮，这多年的当权者，不是太愧对圣哲先贤了吗？
他随着人流走进了还有几分熟悉的武昌城，看看太阳已经偏西，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他很想找点食物充饥，可身上没有分文，虽然他也看见几个饿得难耐的人在向店家乞讨，可自己能加入那个行列么？他还放不下他原是知识分子和战斗英雄的架子，他不能去偷、去抢、去讨，而是要用自己的本领和汗水去换、去借。现在自己虽然已经落到这种地步，而且早已不是学生，不是军人，但前人的傲气不可一日没有。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突然，与迎面走来的一对夫妇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一看，见那丈夫是个大麻子，一副凶神恶煞模样；那女人比那男人年轻得多，虽然也穿得华贵，却满脸懊丧。她看着他一身单薄衣着，显然露出几分惊讶。但她什么也未讲，只是示意她的丈夫不要发火。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只管想心事去了，没注意二位走来。”他忙不迭地作着解释。
“我看你眼睛长在裤裆里！”那大麻脸在妻子按下他使劲举起的右手后，大声骂过来。
“我已经认错，你为什么还要骂人？”他虽然还很虚弱，但在这种蛮横无理的权势者面前，他不想示弱。
“骂你算什么？我还要揍你！”大麻子已将老婆的劝告置于脑后，一闪身横到他的面前，似乎要大打出手。
“今天已是民国世界，请收起你那一套！”他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气愤。谁知他的话还未讲完，那家伙就当着他的鼻梁猛击一拳。他的鼻孔嗡的一声立即渗出了鲜血。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决不能再忍耐。自从生下地来，除了去年因为“斗良事件”被毛竹湾人逼得走投无路要与他们讨个公道出手打人外，还从未与人拳脚相对。人到了这等地步，忍耐只能让坏人得寸进尺。尽管他此时肚中饥饿，病体也未完全康复，但他再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些了，只觉浑身羞辱和着热血不断上涌。来吧，大麻子你这狗娘养的！当大麻子趁着几分得意再次向他扑来时，他一个闪身，顺手给其脊梁猛击一拳，只听他“叭”的一声，在前面不远处跌了一个狗吃屎。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快来救命哪——！”那女人见状，立即大声呼喊。
四下警察闻声立即大呜警笛，不容分说，在大麻子还未拍净身上的污物时，几个警察就将他銬起来。
武昌警察局设在长江南岸一幢灰色的洋式楼房里，赫然的大木牌后面，飘扬着一面青天白日旗，正堂里挂着大幅孙中山先生遗像。两旁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对联；上面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听说那是孙中山先生手迹的放大，见到它很使人产生一种当家作主的兴奋和慰藉。他想，到了这种地方，总还可以秉公论断吧。
“你是什么人，敢在这光天化日下行凶打人？”毕挺的警官扫了他一眼，文质彬彬地问。
大麻脸抢先回答：“他是流氓！”
“是这样的么？”那警官似问他的部下，又像是问李斗。
“是的。我与我太太正往前走去，他一个劲地往她怀里撞。”大麻脸一边急不可待地叙说，一边用手背探着她太太的鼓胀的乳峰进行演示。
“是这样的么？”警官又将原话重复一次。
李斗大笑了几声，然后重重地感叹：“可——惜呀——！”。
他的这话，反让那恹恹欲睡的警官提起了精神。他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用加大了力度的声音问：“为什么可惜？请你一一道来。”
李斗想，人已到了这等地步，还须顾忌什么？于是他将如何投军入伍，如何英勇北伐，如何被遣散返乡，如何与大麻脸夫妇相撞，一一择要罗列，然后抑扬顿挫地指出：“人们很难想到，在这‘青天白日’的大民国世界，身为政府职员，竞信口雌黄，诬蔑一个曾为北伐立过战功而如今又被逼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调戏别人的太太，你这警察局的官员不调不查，也就信以为真，不是‘可惜’又是什么？”
这谈吐铿锵的话语还未落音，那警官就为之一震。他原以为前面立着的还带几分病容的青年男子，不是大街上的无赖就农村流来的蛮汉；现在可以得知，眼前的这位脱下了军装的大汉，不仅仪表堂堂，而且内才秀美，国民革命不重用这等人材确属可惜！只见他脸上的怒容顿时烟消云散，尔后，竟从座位站起来，用极为认真的目光向大麻脸的太太发问：“他是有意与你撞个满怀吗？”
那年轻太太启动那颇为动人的两片薄唇说：“虽然撞个正着，我，我以为……他还是无意的。”
“怎么吞吞吐吐呢？”警官显然不满。
“她能说清什么？”大麻脸显然不让他太太实话实说，急急地插上话来。
“我是在问她！”警官示意大麻脸不要越俎代庖，“如今民国世界，要兴民主。”
“我肯定他不是有意相撞。”那太太清清楚楚一字一板。
“那就赦他无罪。”警官一面征求那太太的意见，一面示意他离开那警察公堂，“回去吧！”
“他动手打人还未予惩处呢！”大麻脸似乎还不甘罢休。
“我不能回去！”李斗反倒不愿离开。
“这又是为什么？”那警官一听，反而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如今已身无分文，也无家可归。” |
|
发表于 2011-11-5 19:42:11
收藏
匿名
发表于 2011-11-14 10:24: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