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七十五）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七十五）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34 “李营”从南岳来（4）

谁料，他这罪大恶极的侄子回到家里听说后，居然生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主意来。

这天上午，他将他的堂伯请到自己家里来。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干那伤天害理的坏事了，并信誓旦旦地划破右手大拇指对天起誓死。老布元见堂侄下了这样的决心，也就信以为真，当即就留在堂侄家里用中餐。汪天化见这位平时好对他发点议论的老家伙已经信以为真，就扶着已有八九分醉意的汪老布，要他领他去曾祖父母坟前赎罪。

这曾祖父母的坟墓落座在四八村湘江之滨大河湾上，早已荒草丛生，连墓碑一时都难以找着。人们想，这对素来就很难走到一块的叔侄今日里竟然准备三牲九醴，到祖坟行善来了，莫不是他们祖宗发了善心？

太阳朗朗地照着，林子里的知了似在绝望地各自嘶鸣。汪老布好不容易用双手拨开荆棘杂草，将侄儿引到那已差不多与地面一样平齐的荒坟前。首先，由汪老布口述这两位老人生前的功德教诲，然后是焚香烧纸，是杀牲祭奠。最后是叔侄依次跪拜。汪老布意味深长地对侄儿说：他们汪家曾祖生前当过“拔贡”，门前立过桅杆，正堂里还挂过匾额，毕生济困扶危，临终前反复叮嘱后人，即使饿死，也不得为盗为娼。他哪里会想到，就在他跪在那块长满了绿苔的石碑前跪拜未毕，刚才还与他“称叔道侄”的侄儿向准他的后脑就猛击一棒，他就顺势趴在了他的祖父母的石碑前。在他还未完全晕倒时，还想站立起来仓皇训斥侄儿不该这么残忍，可是，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只得乖乖地被拖到那座荒坟边的一棵大栗树旁，用一只耙齿从他嘴巴钉入，让他“立”在那棵树旁，永远守卫他的祖父和祖母。

“你老布元伯呢，怎么没见一块回？”天黑时分，汪布元的老伴，不得不慌慌张张去问他的这位山大王。

“他？——他向老祖宗请罪去了！”山大王半真半假地回答。

拖带家小的布元老妻，虽知已经坏事，却再也不敢追问下去。

再说李斗率领“李营”铲除台盘坞汪天化老巢以后，立即转战零陵、道县，准备拜会已经疏散到双牌山区的大名鼎鼎零陵专员欧冠大人。

一天上午，“李营”在阳明山一小村休整，一哨兵突然向他架来一位与他模样酷似的农民。他想，一定是他的胞弟李升闻讯找上来了。

此时此刻，他已百感交集，自从当年上船一走，不觉已是20寒暑，自己从未给家人写过片言只语。他们是福是祸自己也全然不知，要不是在麻溪听了赵子诚先生有关家人的那段谈话，他们的或生或死自己也还云里雾里！他有些埋怨自己了：年岁早过而立，而于国于家，不仅毫无建树，连为人子的起码责任都未曾尽到。就算日前曾派警卫送回几件东西，于母、于弟也只能酬以万一。当然，他更恨这个社会、这种制度。好端端的五千年文明，好生生的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人，竟被人糟蹋成这样内忧外患不断复出的烂摊子，要钱无钱，要物没物，有的是灾难，有的是瘟疫，是没完没了的强敌入侵和盗匪横行。说实话，要不是中国还有某些人、某些地方在那里积极抵抗，在那里争取和平、争取独立自由，他也心灰意冷了……

“他来了！”警卫走近报告。

他惊恐地向来人看去，天哪，这哪里是他当年的胞弟？要不是来人额头上那明显的旋涡，他简直根本不想让他进来：头发蓬松，面庞黑瘦，胡楂爬满了两腮，露在破旧袖口和裤管下的手脚是那么青筋突起；水草鞋上的家织粗蓝布裤脚，早沾满了泥迹，两只掉了半截的门牙大约常吸旱烟已黄中带黑，后脑勺的乱发中还夹杂几支白发！值得高兴的是他的脸上还不时露出不少喜悦和兴奋的神情。

他走上前来，高兴地将他拉到身边坐下，然后叫勤务兵泡茶，准备饭菜。

他什么也不再考虑了，只一心瞧瞧哥哥模样：高大英武，全身戎装，精神钁烁，举止刚毅，似曾生疏又似曾熟悉。他满心高兴，同时又泪水直流，只用嗯咽的声音叫出一声他已经20年来从未如此亲热地叫过的“哥”。

这天晚上，两兄弟抵足而卧，各自谈了离别以来的不寻常的经历，每讲到动情处，兄弟俩都不自禁地痛哭不止，以致次日每人的枕巾，都能拧出水滴来。

次日早晨，他安排好了营里事务，决定随胞弟回家探访一次，了却一下慈母多年的思念之情。可刚刚吃完早饭，电报员就呈上一份加急，指令他率队迅即赶往祁阳四明集结待命。他只得打消探家的念头，给胞弟送出大门，顺便给了他5块盘缠，两条毛巾和一支自来水笔。他教他转告老母要多多珍重，他特别嘱咐他：而今地方混乱，要少惹麻烦，尤其不要对人提及自己和曾派人向家人捎过东西。

他走远了。

他站在高坡上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如同当年他送他乘船远去那样依依不舍。

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几天，大多数人就闻知了他们兄弟的相遇事，有些人还在某些方面作了许多夸大和歪曲。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兄弟阔别后的相见，是福？抑或是祸？那年那月那时那地，就是老天爷，也很难把它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