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将军”韩练成光复海南侧记

张玲

1945年8月15日，经过漫长的抵抗，抗日战争终于取得了胜利，整个中国大地陷入了狂欢的情绪之中，曾经骄横跋扈的日军放下武器，再也没有了威风不可一世的蛮横。




在中国最南端的海南岛，情形也和全国各地一样。一位琼崖纵队老战士的后人如是回忆老人家讲述的情景：

“我爷爷说过，日本人的性格很怪。他们在没投降之前都是很残忍的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可是一旦他们放下屠刀投降后就老实得像条狗一样。日本投降后，海南解放了，在返遣这些投降的日本兵回国之前，命令他们干活的时候他们不会说半个不字的，老老实实的你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动不动就弯腰，一口一个‘哈依’，绝不会违抗命令。那时候命令日本兵在海口扫大街，做各项清洁工作，这些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日本兵在被监视的情况下进行劳动，有些以前曾经受过日军欺压的百姓对他们扔石头，吐口水，他们也丝毫不敢有半点怨言，仍然继续老老实实的劳动。不过我们中国人始终是善良的，除了少数人以外，绝大多数海口市民仍然理性地对待这些已经投降了的日军，对他们是以德报怨，直到他们全部被返遣回国。”

日本兵投降后居然在海口扫大街，这段文字读来令人感到颇为新奇。以前只听说孙立人将军让投降的日军在广州为新一军阵亡将士修纪念碑，在海口又是谁让日本兵给中国老百姓打扫卫生呢？会不会是以讹传讹呢？

新近发现的一份日方档案，恰好证实了上述事实。日本兵的确在海口扫过大街，而且是几百名日军一起扫，给他们下达命令的，却是潜伏在国民党军中的一名情报奇杰——人称“隐形将军”、由周恩来直接领导的韩练成，时任国民党第四十六军军长、海南岛防卫司令官、行政院特派海南区接收协调委员会主任委员。


韩练成，出身西北军的传奇将领


韩练成在中原大战中救过蒋介石的性命，蒋对韩练成十分信任，却没想到这位被他特授视同黄埔三期毕业的国军名将，早在西北军时期便是刘志丹发展的红色种子，在1942年由周恩来介绍正式加入中共情报工作系统，是周恩来直接指挥、潜伏在国民党中枢内的秘密武器。他在国民党军中以清廉敢战著称，曾率军执行过收复柳州之战，为稳定大后方立下奇功。



韩练成1945年率国军第四十六军对日军反攻


尽管到海南岛接收日军投降时，韩练成仍是国民党军将领身份，但他深知此事乃张我国威，系南海安危的大事，因此认真工作，为确保海南光复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也为此后收复南海诸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秉承爱国初心，韩练成在海南颇做了几件大快人心之事。比如，在海南光复之初，军统方面曾试图扶植大汉奸詹松年，曾报请重庆方面将其部队收编，称“琼崖守备司令部”，任其为司令，以遏制共产党琼崖纵队的活动。然而，詹松年本是海南岛军界第一号汉奸、日军帮凶“琼崖民众自卫军”的总司令，在海南被占领六年中卖国求荣，助纣为虐，民愤极大，所以重庆这一决定让海南百姓十分失望。韩练成驻军海南后，一面假托“机构重复，易于混淆”，取消了詹部“琼崖守备司令部”的名义，一面设下鸿门宴，将詹活捉后处死，所部全部遣散。再比如，明光电灯公司本是1934年文昌商人林鹤龄等创建，日军占领期间被其霸占。抗战胜利后，林鹤龄找到政府，希望收回自己的公司。在战后国民党大员纷纷劫收，“五子登科”的乌烟瘴气之中，韩练成却认真地了解明光电灯公司的情况，不但帮助林讨还了公司，而且下函给日俘在琼最高指挥官伍贺中将，勒令日军寻找当年从明光电灯公司掠取的物资设备，立与归还。



韩练成为明光电灯公司讨还公道的中文命令存档




在日方档案中所存韩练成将军要求日军赔偿明光公司损失的日文函件，并有勒令其搜索在此欺凌中国人事件中负主要责任的日军军官高桥，以便查究的内容


这样为民做主的官员，在国民党接收人员中可谓凤毛麟角——令人感叹的是，以国民党方面而言，即便这仅有的凤毛麟角，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韩练成居然是共产党的人啊。

让日本兵为中国百姓扫街，也是此时韩练成做出的决定。这一点可以从日本外务省公文书馆所保留的档案中得到证实。




这份档案，是1945年12月29日由“中国陆军第四十六军军长中将韩练成”发给“琼崖日本官兵善后联络部长伍贺启次郎中将”的训令，下令日军调集六百名徒手官兵，分成六队，30日到达英山附近集合，接受中方巢指挥官指挥，为海口市打扫卫生。

这次让日军上街打扫卫生，是用大扫除迎接1946年的新年，而此处的“巢指挥官”指的是当时担任海口警备司令的巢威少将。

巢威是广西桂林人，出身黄埔一期（在黄埔四期上高级班），也是一位传奇抗日将领，曾在桂南战役中大战四峡坳，坚守四天三夜，成为该战役中最出彩的战斗。巢威枪法极好，战时若有闲常到野外打猎。一次他用枪打鸟，部下说：“团长你用步枪打鸟，即使打下来，肉也打烂了，有什么吃头？”巢威回道：“有吃，绝对有得吃。”果然几个钟头下来，被巢将军打下的十多只鸟儿，枪枪中头部，鸟身丝毫无损，当然有的吃了。

让他指挥日军，除了职责所系以外，客观上也是让巢将军出一口恶气。1944年11月，在桂林保卫战中，巢威曾不幸因负重伤被俘，他在日方关押期间，英勇不屈，拒绝日寇及汪伪集团高官厚禄厚待引诱，没有投降当汉奸，伤愈后在勤务兵的配合下，机智逃出了虎囗，平安归队，重上抗日战场。




1945年9月2日，在美国密苏里号战舰上举行了日本投降仪式，麦克阿瑟签字的时候，特别让曾在菲律宾战役中被俘但坚强不屈的温赖特将军站在自己身后，并在仪式后将签字的笔赠送给温赖特，以示洗雪前仇。

韩练成安排巢威将军指挥这批日军，或许也有类似含义。

实际上，韩练成将军不仅有让日军官兵打扫卫生之事，还曾让他们承担修造海口飞机场等建设工作，总的来说，是不会让他们舒舒服服地等着被遣返——你们在这里欺负了我们中国人那么久，按照人道主义我们可以放你回家，但多多少少也要做些补偿。

这项任务，日军战俘规规矩矩地完成了，干得十分老实。日本兵上街扫马路，让等待过新年的海口市民感到了战胜国的含义，也终于可以从心中相信亡国奴的日子就此一去不复返。所以，这一时刻几十年后仍有人记忆犹新。

有意思的是，日本兵之所以在海口打扫卫生的时候那么循规蹈矩，战败后没了底气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韩练成四十六军的兵都是从广西一路打过来的，在廉江等地曾屡挫日寇，堪称骁勇强悍。如果不是日本投降，他们已经在计划进攻广州了。这些骄兵悍将对日军恨之入骨，所以对日俘很不客气。有一次，一个日本兵因此想向中国指挥官反映中国兵不把他们当人看，结果由于中文学得不好，说成了：“我们，日本兵，觉得，你们中国兵，不当人看。”

这下子坏了，这位指挥官也是韩练成部下的骄兵悍将之一，一听大怒——好哇，都当了俘虏还不把我们中国兵当人看，反了你啦！当即下令揍他。日军其他人员闻讯想要解释，结果被一起痛打。

事后韩练成调查清楚，知道事出有因，属于一个误会，但也只好下达了一条命令——日本兵今后不许随便讲中文。

这就是为什么在海口扫街的日本兵只会回答“哈依”“哈依”的原因，因为他们不敢说中国话，怕再挨打啊。不过，从此以后这些日本兵一听命令就坚决执行，再没有阳奉阴违和乱打小报告的了，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看来，恶人还得恶人磨，这句话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