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善祥是唯一女状元吗？

张玲

　“本台编排红羊豪侠传。志在纪念革命先烈。发扬己族精神。对于革命领袖之洪秀全。不忍妄加诬蔑。故决定不使天王堕入此三角恋爱式之情纲。因采用后说。令傅善祥为东北二王挑衅之导火线。剧情至为曲折香艳。布景极其富丽堂皇。盖红羊传排演迄今。描写太平朝之宫阙秘史。九本尚是破题儿第一遭也。”

　　傅善祥是太平天国中一奇女子，被称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状元，但她究竟是小说家臆造出的人物，还是确有其人，始终有争议。

　　1935年2月22日，《申报》上海增刊中，刊出新剧《红羊豪侠传》广告，竟称傅善祥是导致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与北王韦昌辉火并的原因。广告中还称：“傅善祥之不止事奉一王，则甚明确。”

　　1984年6月，学者王庆成先生在英国发现太平天国印刷的《天兄圣旨》，称甲寅四年（1854年）正月二十七日，天父为制止焚书而借杨秀清之体下凡，命东王府“内簿书伏善祥”书写“千古英雄不得除，流传全仗笥中书”，并让她解释。“伏善祥”长篇解释后，天父表示认同：“然，尔所解是也。”

　　“伏”或是误写，或是避讳，基本确认了傅善祥的存在，但其生平履历仍有颇多模糊处。

　　小说家编造出来的才女

　　傅善祥，字鸾史，1832年生于南京，其父傅槐为清朝秀才，屡试不第，以捐纳得监生，在上元县（今属南京市）任书吏。

　　据王韬的《遯窟谰言》说，傅善祥“少长即能诗，尝咏《寒帘》有句云：‘怕有风时垂密密，更无人处护重重。’极为汤雨生都督所赏。父母俱奇爱之，不啻拱璧。每顾而乐之曰：‘此吾家不栉进士也！’女每一诗出，闺阁传写，由此才名大噪”。

　　十五六岁时，傅善祥提出“凡求婚者，请试以诗”，“因是少年弟子欲为东床选者，无不貌拟汉魏，口谈李杜。然皆不当女意”。

　　许奉恩在《里乘》中称：“（傅善祥）年十六，嫁同邑王生。生故寒素，为人朴钝，齿逾弱冠，犹艰于一衿。”衿代指秀才，意思是傅善祥的先生举业不振，致夫妻不睦。

　　《遯窟谰言》《里乘》都是小说，不足为据。

　　在《金陵癸甲纪事略》中，作者谢介鹤称“有傅善祥者，金陵人，二十余岁，自恃其才”，未提及傅能诗。谢是书生，被太平军俘虏，编入天京（南京）粮馆，天京陷落前离开，作为当事人，他的记载相对可信。

　　1853年春，太平天国攻占南京，傅善祥被编入女馆。

　　女馆源自女营，女营是太平军自金田起义时便实行的制度。广西“士民大概皆淳朴，为男女之事，不甚有别”，分性别设营，便于管理。太平天国共14万女军，女官便达五六千之众。

　　女馆劳作艰辛，《金陵杂记》称：“妇女入馆后，日以劈竹签，挑砖负米为事，不堪其苦。”

　　一个比一个编得离谱

　　据汪堃的《盾鼻随闻录》称，1853年9月，太平天国设女科天试，“凡识字女子概令应试”，傅善祥高中女状元，女榜眼姓钟，女探花姓林。

　　沈懋良的《江南春梦庵笔记》则加以细化，称榜眼名钟秀英，是钟芳礼所掠之女，探花名林丽花，是林凤祥所掠之女。这就留下一个绝大漏洞：林凤祥正与李开芳北伐，不在南京，怎可能掠女去考试？

　　到《太平天国野史》，进一步称洪宣娇主试，题为《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傅善祥全篇驳论，为天王激赏，“拔置第一，饰以花冠锦服，鼓吹游街三日，闾阎群呼为女状元”。但太平天国只有杨宣娇，无洪宣娇，且“主”字是太平天国避讳字，“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出自《论语》，是太平天国禁书。

　　从《盾鼻随闻录》到《太平天国野史》，可清晰梳理出作伪史，而《盾鼻随闻录》中很大一部分是为诋毁何绍基兄弟而写，薛福成曾说：“（该书）对何氏自文安公凌汉以下，并逮其家妇孺，无不痛诬丑诋，至令人不忍观。”

　　更有无聊者编造了一首《踏莎行》，称出自傅善祥手笔：

　　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善祥已在金榜魁。马前喝道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队。

　　夙愿今成，畅游街市，此时方显女儿志。修书急报亲严慈，崇嘏丽君今又是。

　　此作改写自话本小说中的俗词。崇嘏指五代十国时前蜀的黄崇嘏，传说是史上首位女状元，丽君则指元代女状元孟丽君，是弹词《再生缘》中主角，两事皆属虚构。傅善祥父母早逝，不可能“修书急报亲严慈”。

　　未经科举的女状元

　　虽傅善祥中状元可疑，但据学者华强、赵晓光梳理，同时期多达9种笔记均提及傅善祥考中事，且沈懋良在太平天国赞王蒙得恩部下13年，《江南春梦庵笔记》又写于天京陷落后第二年，不大可能是编造出来的。

　　太平天国重视文书队伍建设，最盛时规模近8万人，因起义初期整体文化水平低，故“重读书人，而各魁帅于读书人尤为敬礼，凡被掳即收入贼巢司笔墨，或尊为上宾，参与帷幄”，“掳得其人，珍若拱璧，呼为先生，鐍之密室，不令足迹外出一步”。

　　为选拔人才，太平天国一年四试：八月是东试，在东王杨秀清生日时举行；二月是翼试，在翼王生日时举行；天试原定为十二月洪秀全生日时，后改为在幼主洪天贵福生日十月初一举行；六月为北试，在北王生日时举行。

　　机会多，参试者却不多。首届东试，应试者不到50人，只好延期10天，并传令拒考者杀头。

　　为鼓励考试，太平天国下令：“无论何色人，上至丞相，下至听使，均准与考。”“乡官闻村镇有读书人，必须设法往劝，代为报名，至期引入城中。”“凡军帅名下无人应考，职须黜革。”

　　太平天国求贤若渴，但四试中并无女科。洪仁玕所定《士阶条例》中，也未设女科。或因阉割不得法，致无宦官可用，当时各王府皆用女官，不得不在女馆中考试选才，考试前三名沿袭了状元、榜眼、探花等名称。傅善祥因此考入东王府，但这不是真正的科举。

　　杨秀清没拿她当回事

　　在演义小说中，傅善祥被神话，称取缔女馆、提倡男女平等、废除“女性不得改嫁”等政策均来自她的建议，俨然成了女诸葛。

　　其实，太平天国中“军帅以上皆大脚蛮婆，百长湖北最多”，前者指广西人，她们从军时间最长，此外高级女官“不是功臣忠臣之妻，即是功臣忠臣之母”，傅善祥根本排不上号。

　　杨秀清在与洪秀全闲聊中，曾说：“女官者本是女流，知识有限，天情道理何能十分晓得？闻时见二兄在殿前女官面覩天颜，未免理事不周、致触二兄义怒，故此时常惊恐。”可见他对女官颇不以为然。

　　不过，从《天兄圣旨》中看，杨秀清串通傅善祥，逼洪秀全收回焚书的成命，此时傅入东王府才5个月，可见二人已有默契。

　　据《金陵癸甲纪事略》中称：“凡贼（清廷对太平天国的污蔑用语）文书皆归（傅善祥）批判，颇当贼意。由是贼伪官均尚文，有不合善祥者，辄批骂。恃宠骄傲，屡言老长毛狗屁不通，忤东贼，乃借善祥吸食黄烟，枷发女馆以禁之，犹预复用也。”

　　这体现了文书人员与太平军旧臣间的冲突，该冲突颇有渊源，张德坚在《贼情汇纂》中便说：“文弱之士苟且偷生者暂图目前温饱，亦断不肯为设一谋，且有故意写字讹别者。如伪示动称天王、列王下理天下人民，下理‘理’字有意写作‘埋’字。”

　　一旦发生冲突，杨秀清宁愿牺牲傅善祥。

　　她的下落是个谜

　　对于傅善祥的结局，多数人认为她死于1956年9月的天京事变，年仅24岁。

　　据传事变前，东王在战场上取得重大胜利，适逢生日，文武官员皆贺，席上有人高呼“东王万岁”，傅善祥却在多宝楼内不肯出席，还指使亲信向东王轿中投入一诗，称：“风倒东园柳，花飞片片红，莫言橙李好，秋志满林空。”提醒他韬光养晦、收敛锋芒。此事或为臆造，杨秀清不识字，更别说读诗了。

　　布列门治、麦高文在《太平天国东北两王内讧纪实》中称：“举事之时，犹如迅雷暴发，到翌日晨天曙时，东王及其部下文武官吏、人民——男女老幼——均已在自己的血中躺着。”共有2万人死于此次事变，作为东王府中重要女官，傅善祥应难逃生。

　　然而，据《金陵癸甲纪事略》，傅善祥入狱后，“嗣善祥病，自为文呈东贼，言：‘素蒙厚恩，无以报答，故尽心代阅文书。夜倦不意为妖魔迷蒙，吸食黄烟，又蒙开恩不加重罪。原拟释放，再图报效，讵知病患不起，恐难再睹慈颜，谨将某日所赐金戒指两个奉缴，以表小妹之意无他，幸为垂鉴！’东贼阅之大惊讶，即释枷，使伪国医往视。病愈，善祥得知随意往各女馆，无所禁，不知所终，或曰逃去。”

　　此事发生在天京事变2年前，所以在1935年发行的《红羊豪侠传》特刊中，鸳鸯蝴蝶派作家赵眠云认为：“女亦狡狯矣哉。然则傅善祥未死于难。明矣。”

　　傅善祥的后人可能仍在

　　2010年，新华社高级记者魏文华发表了《东王杨秀清的后裔及衣冠冢》，披露了他的发现：东王杨秀清的后人仍在浙江。

　　据称，天京事变时，东王小妹杨水娇将幼侄杨丙昭带出，远奔杭州，经王春乔介绍，托给药店学徒屠德林收养。据其家族口述史称，杨丙昭之母即为傅善祥。

　　为暗中保护杨丙昭，杨水娇嫁给王春乔。王是说书人，曾为东王府说三国，与傅善祥熟悉。杨秀清共有4子，长子在天京病死，杨为此哭瞎一只眼睛，另两人死于天京事变，杨丙昭尚幼，外界不知。

　　杨水娇与王春乔的女儿后来嫁给了杨丙昭（此时已改姓屠）。因近亲结婚，二人生了9个孩子，只有第8个活下来，名屠孝根。

　　杨水娇后投奔杨秀清的族弟杨辅清，不知为何，未带杨丙昭前去。杨辅清失败后，杨水娇回浙江。1919年，于东王忌日吞生鸦片自尽，时年85岁。

　　屠丙昭病逝于1904年，享年49岁。据杨秀清第四代孙女屠亚美回忆，上世纪50年代，她还在上小学，杨水娇的儿媳妇常来拉家常，对她说：“你们不姓屠，而姓杨。你们的祖上是南方人，‘阿太’（曾祖父）是烧炭佬，后来全家遭杀害，有个小儿子刚出生，被救出来，由屠家领养……只能在萧山的屠家祠堂的一个小桥边做了个衣冠坟。”

　　该坟保留了百余年，后因杭甬运河改道，向西南迁移130米，并重新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