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的“人定胜天”

杨家将

我所以要不厌其烦地在一篇非专业文章中解释“人定胜天”的本义，不过是要对现代“人定胜天”说“不”，指出其荒谬并非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

据中新网8月8日电转海外报道称，台风“苏迪罗”侵袭台湾时，临海的台11线花东海岸公路62公里附近“人定胜天”石碑遭大浪损毁卷走。该报道所指称的“人定胜天”石碑照片，因此次事件而在大陆媒体广泛传播。这不能不说是此次台风灾难中的一个幽默，不过却是并不能令人笑出的苦心幽默。

今人理解的“人定胜天”一词，基本涵义是指人力一定能够战胜大自然。然而，这是全然错误的，是汉语言衰败了的恶果。

该词源于南宋吉州诗人刘过描述襄阳土风的《襄阳歌》，他在其中引用了襄阳人酒后所唱的豪迈歌词：“人定兮胜天，半壁久无胡日月。”这句歌词的意思是什么呢？襄阳在南宋既是卫国的咽喉，也是北伐征讨的要地，《襄阳歌》写襄阳是地处吴、蜀中间的“用武国”，襄阳人用脚“走四方”，出秦陇，望太行，为国征战。襄阳的勇士们认为，人民安定比什么都重要，北方外敌已经很久不能侵入了。这就是“人定兮胜天，半壁久无胡日月”的本义。

为了解决用词疑义，不妨进一步作解释。中国有驱逐日月的典故，此处“日月”象征的是被驱逐的胡人。由于宋朝南迁，所以南宋江山为“半壁”。“半壁久无胡日月”应该比较容易理解了，说的是国家、人民获得了持久和平。关键是“人定兮胜天”。此处“天”喻指的是大，“胜”就是比大还大，意即最重要。这样，通篇考察，“定”即安定之意，“人定”即人民安定，也可以引申为国家安定、社会安定。简言之，“人定胜天”就是强调人民安居乐业是最重要的事情。

应该进一步引证先秦著作《逸周书》卷三之“文传解第二十五”章，其中有类似句式：“兵强胜人，人强胜天。”该处“天”的涵义也是大，可以引申为一切之意。“兵”，即兵器。整句意思是：掌握了强大武器就可以战胜他人，但是人本身的强大比什么都重要。为什么要引证《逸周书》呢？“文传解”该章通篇所讲，不是人战胜天，而是要求人顺应天。所谓“胜天”，丝毫没有去战胜天的意思，不过就是比天还重要的意思而已。

然而，当新文化运动之后，一方面中国文化有了现代性进步，另一方面在文化继承方面则发生异化，而“人定胜天”一词的继承则成为了民族灾难。由于走火入魔的科学主义掀起，一种把人力视作为无所不能的思潮在中国席卷而起。由于斗争哲学掀起，人与自然被视作为对立的双方，并必须要有一方战胜一方，而最终胜利方则被当然选择在了人这一边。由于典籍解读的肤浅化潮流，“天”被本体论者理解为神，或者为自然。由此，“人定胜天”就被中国人理解为古已有之的一定能战胜大自然的主张，成了老祖宗就有的无知无畏的豪言壮语。

我所以要不厌其烦地在一篇非专业文章中解释“人定胜天”的本义，不过是要对现代“人定胜天”说“不”，指出其荒谬并非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人类一定能够战胜大自然？不，这不是中国先人的主张，中国先人从来没有这样狂妄过。《逸周书》“文传解”章说：“山林非时，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长。川泽非时，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不鹿弭不卵，以成鸟兽之长。畋渔以时，童不夭胎。马不驰骛，土不失宜。”“工不失其务，农不失其时，是谓和德。”只有顺应大自然，才是人类所应该有的德性，这种德性称之为“和德”。

“人定胜天”本真的要义不是什么去战胜大自然，而是人类安宁、和平、幸福的生活本身。视大自然为敌人而战胜之，大自然一次常见的台风就可以把人类的狂妄嘲弄成败泥碎沙。文/顾则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