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依次连载(二五三) 
                             作者 李  石   
 
    桂冠大诡变(3) 
   
 黎正甲氏见有人附和,就更加把气鼓足,不觉大气一吸,声嘶力竭地宣称:“待我揭完之后,对于李坚的反动嘴脸,大家就会一目了然!” 
 为了在更大程度上表现出他的除他之外再没人比他还要高明的“至尊”的地位和身分,他竟爬到那张做讲台的课桌上,神气十足地公然宣布—— 
 他这段时间,受学校党支部和团委的特别委派,对李坚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和他本人的一系列所作所为,进行了整整十天的全面深入系统的调查! 
 他把“特别委派”和“全面深入系统”十个字说得极重,自以为这样,才能把自己的身价抬更高,才能让所有的到会者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接着,他又有意地大咳一声,好像通过它就可以把近千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让大家都急不可待听他爆炸性的新闻,抑或表明,他的讲话就不再是他吕天佑那个水平,他会不费多少力气,就可以把他面起的这个令他曾恨得咬牙切齿的曾说过他写错别字的死敌打倒,打得粉身碎骨。 
 他的话一落音,有的人确实大为吃惊,以为天外就要飞来原子弹! 
     他说:李坚家是假贫农。李坚的父亲思想落后,一贯如何反对村里和乡里干部,如何如何反对粮食统购统销,如何如何破坏互助组和合作社。如何如何害死李开宙…… 
     他说:李坚的母亲对农业合作化如何如何不满,如何如何破坏农业生产,如何如何不卖余粮…… 
     他说:李坚的祖母和他的弟弟妹妹,也如何如何一个个挖合作社的墙脚…… 
     他还说:他李坚土改时当儿童团长,是搞土匪打劫…… 
     他还说:他李坚原供孤寡老人柴水,全是玩欺骗手段…… 
     他还说:他李坚一进入初中就拜倒在原国民党区党部书记蒋瑞脚下,一心要充当他的孝子贤孙…… 
     他还说:他李坚当年水里救方伊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 
     他还说:他李坚曾服服帖帖为对党不满、已被零陵二中划成右派的孔令仪效命,长期与其搞攻守同盟,捏造罪名,用非法手段,恶毒攻击和污蔑党的领导…… 
     他还说:他李坚对工农极尽污蔑之能事…… 
     他还说:他李坚在婚姻上,原就如何喜新厌旧。初中毕业后,还曾到大山里玩弄女青年黄某某…… 
     他还振振有词的说:他李坚不久前暑假学习,全是假积极;回家积极参加社里劳动说成是收买人心,企图欺骗群众,欺骗学校,以之搅动视线,以便蒙混过关…… 
 更令他并与会人员想不到的是,他还把他近几年就少与之往来、为抗击日本侵略者出生入死的伯父李斗、伯母龙驰湘说成曾是“土匪”,是“暗藏的反共救国军头目”,是“现行反革命”。说他李坚的入团是他们二人令他打进团组织,为蒋介石反动派反攻大陆充当内应…… 
 这还不够,他还说他李坚与日本女特务川岛贞子勾结,精心为其搜罗走卒,企图拉拢×××、×××和×××,为日本军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卷土重来充当急先锋…… 
     黎正甲平时本就笨嘴结舌,话没讲上三句就满口白沫,见下面似乎已有许多人把目光向着他,那肥厚的嘴唇便显得格外激动,除了上下急剧抖动,就将满嘴唾沫子星子全喷到李坚脸上。 
      当他想起昔日李坚对他的不给面子,更是气打一处来,只见他张开厚嘴唇的大嘴巴,恨不得要将前面比他高大得多的仇敌一口吞下去。但他知道他是吞不下他的,于是就拾起他身边的一支大木棒,准备给他昔日的死对头当头一棒,不置他于死地,不再踏成齑粉他决不解恨! 
     其后,他还抖开并高高举起他手中的那一它他的所谓调查材料,声嘶力竭地说:“我所调查的这些材料,每件都有人证物证,都有当事人和当地单位和人民政府的签名盖章。” 
 说完,他还特地转动一周,以证明他的话不仅全部可信,还字字千钧。 
 全场师生听了黎的揭发,大都睁大眼睛,有不明真相的,竟气愤地要求学校当局马上报告公安局对李坚进行逮捕,还有个别人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来准备大打出手…… 
 面对这种只准他人无限上纲、无端栽赃,自己毫无发言权利的所谓揭发批判大会的李坚,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还能寄希望于谁人呢?他只能像听《天方夜潭》故事一样,既觉得好笑,也无不忧心忡忡。 
 这时,又有人领头呼喊口号—— 
 “打倒反党反社会主分子李坚!” 
 “强烈要求政府法办反革命分子李坚!” 
 这时,已由黄斌领着几个打手拥了上来,他们一边挥动大手,一边高喊:“打!打死他!打死他……” 
 会场秩序马上乱了起来…… 
 他能向谁呼救?谁又敢公开对他进行救护?这是当时中国最野蛮最残暴最没有人性的场地! 
 大会开了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由孙其武代表学校党支部和整风反右办公室,郑重宣布—— 
 从现在起,李坚就被划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要全校共讨之,全民共诛之。直到把他彻底打倒,打垮,搞趴,搞臭,不获全胜,决不罢休。      
 “我还可以回教室吗?”待所有人离开以后,他问孙书记。 
 “此孙书记”已不是“彼孙书记”了。只见他瞪着那双滚圆的眼睛,威严地命令他:“白天跟右派一块劳动改造,晚上通宵写交代材料!” 
 “冰冻三尺已非一日之寒。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必须痛挖、深挖你的思想根子,交出你的罪恶目的、组织手段、活动方式和你的黑后台以及你所有的见不得人的语言和行为!”在又一次全校性的批判大会后,孙其武还声色俱厉地正告他。 
 这些日子里,他在班内、年级内,甚至其他年级内,接受了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的批判了,在言辞上骂他是地主、富农、反动派的孝子贤孙者有之,诬他是现行反革命者有之;在行动上指手划脚的已经比比皆是,大打出手的更不少见。有人还主张将他捉去判刑,枪毙!……他还有什么东西不愿再交代呢?每个大会都要连续开一个上午或者一整天,别说还要被强制回答质问,就是光站立也够折磨他的了。 
 在听到孙书记还要他“痛挖”、“深挖”的严厉训斥之后,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就干脆说:“你们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是了!” 
 “你这是什么话?!”往昔尚能与之拍肩搭背的孙书记,今日竟然拍着讲台大声呵斥:“来两人将他带走!” 
 “这都是你们硬我把我往敌人队伍里推……”他一边坦然辩驳,一边被人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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