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七0）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七0）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65  小偷光顾之后（2）5-18   

这秋分前后的天气有个特点，就是白天太热晚上特冷。几天来，他都没休息好，这天又赶了六七十里旱路，啃完冷饭就脱下衣服和鞋子在老板娘的指定地铺上睡下了。他心里想，明天早上8点就要考试，他的考号已经排到河东的零陵县中，从这杨梓村过去，不仅要走两三里旱路，还要从小西门过渡，早点入睡也就可以早点起床，免得耽误考试时间。他还曾想过，这身上的准考证和报名后剩余的钱，是这次前来参考最要紧的东西，这伙铺的南面没有墙，要是半夜里有像刘校长说的小偷钻进来把它们扒走了，不仅生活无着，连参考都不能入场，岂不是误了大事？想到这里。他背着那暗淡的烛光，把它们都塞进那刚才还穿在身上的夹袄的内层暗袋里，然后，将那装了钱和准考证的口袋折在衣内，再将那家织蓝夹袄折叠成长条压在自己的头枕下。他想：这会万无一失。

可是人世间就有这许多凑巧的事，当他半夜醒来要外出小解时，他的脱在床铺边的蓝布鞋不见了，再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枕头上的蓝夹袄，夹袄也似不在了！他心急火燎地爬起来，立即叫老板娘马上掌灯来照，糟了，它们都叫小偷掠走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再也不觉尿胀，全身像遭了雷击似的瘫倒在南面连草帘都未挂严的客店里。此时此刻，要说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他李坚难受的事，也是为数不多的了！他想嚎啕大哭，可嚎啕大哭并不能让这眼前的单眼皮女老板将小偷抓回来；他还想叫老板娘将躺在地铺上所有的穷客商全部吼起来搜查一遍，可这些与自己一样穷得只能睡得起地铺的家伙都眼睁睁地瞪着大眼睛；再问四周的几个睡死了的死货，他们还似在做梦一般地说他也被小偷偷了什么什么的，简直更叫他气得割开脖子也出不赢气……真是“严霜专打枯根草，恶狗专咬烂衣人”。他想叫天，天照旧无动于衷；他想叫地，地仍然四野茫茫！女老板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好劝他，说明日天亮了再外出寻找，又说要是真的没钱了，就在她店里打赊账，到考完后将欠钱送来。

“可我这准考证丢了就不能进场哪！”他哭着向女老板诉说。

许老板娘见他说得很是伤心，也只替他干着急，说如今是人民政府的学堂，也许到时候把情况说明白会让他参加考试的。他见老板娘那样替他着想，又见周围许多被惊醒了的店客都用各自不同的眼光看着他，也似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只好无可奈何地回到他原来就睡过的地铺上躺下，可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满脑子就只乱糟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睡着了！

他首先担心的是丢失了准考证，监考人员不会允许他入场考试的，而不能入场考试就不能进校读书；不能进校读书，这几年的许多力气也就白费了！那摸着黑上夜校苦读的酸，那白天在田里地里干活、晚上打着火把下沟里、涧里摸鱼捞虾凑学费的甜，那考进完小后以水代饭，为求得别人一个床铺去替人打水、倒屎倒尿的苦，那为凑足学费替五保户打柴、挑水以至于到营业所给人使唤的辣，都将没有了丝毫的意义。要是再作进一步的推想，那父亲母亲省吃俭用的美好心愿，那翻身当家作主人的愿望，那读方志敏《可爱的中国》后立志献身祖国伟大而崇高事业的决心，等等都要因此而成为泡影……想到这里，他的心像有无数把利剑在猛烈地捅，他的脑子像有无穷无尽的沸水在无情地烫，他的全身像有成千上万的厉鬼在胡乱搔抓，他恨不得马上就天亮，也恨不得马上就外出捉住那个小偷，把他正需要的东西要回来，即使给他下跪，给他磕头，甚至叫他爷爷……

其次，他想到了那双鞋。那是他外祖母在暗淡的烛光下千针万线给他母亲做成的生日鞋，母亲舍不得穿，足足在鞋柜里搁置了一年多，出发时见他还光着脚特意从鞋柜中取出来叫他马上穿上，可自己怕路途不平而又遥远将它糟蹋，硬是如爱珍宝一般把它插在两边的裤袋里，一路上走几步就将它摸一摸，生怕将它掉在路上被人拣去而折了母亲一番心思，可现在它实实在在地被小偷掠去了，还有那夹袄，还有那几块生活费，它们都因为自己不慎不翼而飞了，它们也将永远不再属于他李坚了，这对他来说，也都是多么大的损失和不幸啊……他有些恨那小偷了。他心里暗暗地说，你小偷要是穷极了就去偷那富有的人啊，偷了他们的这些他们还会有那些，为什么偏在与你一样穷的人身上打主意呢？他还有些恨那草帘都未挂严的许女老板，你收了别人的住宿费，为什么不做好防贼防盗工作，让人把最要紧的东西白白丢了？当然，他也恨他自己，为什么就睡得那么死，竟连小偷从自己的头枕下将衣服拖了去还丝毫不能察觉？人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这东西也都一去不再复返了！……可是，上天，偏偏让他生成这个脾性，他还是没完没了地想它，悔它，甚至竟反复举起手来捶击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