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九二)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6-17
70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4)
西斜的上弦月像一把厚实的砍刀,把灰白的余光零乱地抛撒在远处和近处的房屋、草棚、树木和竹林上,灰黯的田野里不时传来水车的鸣叫和男人们的对骂。风,大约有点不耐烦了,这野地上一翻,那坟堆中一掀,好像有意吓唬我们似的。不过也好,它在客观上还是帮我们壮了胆。
这地方叫周家园,我们家租种大小不等的梯田,死铁板一般横搁在平躺着的山坡上,田上几口横七竖八的小山塘,早已干了个底朝天,田中的正在孕穗的禾苗,对它们似乎已经大失所望,只有田塍上那些半死不活的高粱叶子,在夜风掠过时还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似乎表明它们对前来的援救它们的人,还持几分渴望或者感激之情。
“就在这地方车水吗?”弟弟大约已经驱走了瞌睡虫,闷闷地向我发问。
“到那堰边就知道了——兴许父亲和母亲正在车着呢!”我督促弟弟快点赶上。
我们来到目的地,见父亲和母亲已鱼贯似的架起了两架水车,只等我俩到来就动手。
这堰水是从赵村对面那岩洞里流出来的,由于堰塘早已露底,第一架水车必须伸进堰沟才能将水戽进。这种车水实际上也就是将这口塘底的活水翻到坝脊上,然后让它沿坝口流进自己的稻田。
“不如让这堰塘装满水自己流进我们的田里好么?”弟弟见两架水车架在坝坡上,还认为父母是无事找事,天真地提出这个在他看来是十分没有必要的问题。
“能照你讲的去做,我们大伙就太感谢你了!”父亲一边堵水一边笑着与他们打趣。
不一会,两架水车都已安置就绪,弟弟与父亲车头梯,我与母亲车二梯。
我们四人都使劲地推动着车把,车把紧紧地扳转着车朻,车朻死劲地扭动着“擂公”,“擂公”死劲地拨拉着八挂,八挂死劲地牵起长长的龙骨,龙骨长蛇一般驱动一页一页的“戽水板”,“戽水板”自上而下,翻个跟斗被推拉到车槽下端,然后寂然将它们各自戽上的半腰清水边走边漏地翻下车来,再后又匆匆赶下去,像通情达理的劳动大军,在我们的调遣下,踊跃地奋勇向前,往来不歇,而车上来的水也因此而汩汩地流入小沟,流进我们那正缺水的稻田。
我与弟弟平时虽然也见过不少大伯大叔车水,但亲身投入还是第一次。我们看着凭着自己的双手分别帮着父亲母亲推拉两架有着几分奥妙的水车,让父亲母亲因为我们的帮助而减轻他们心上的沉重,让背后的大三角里的禾苗在死亡线上获得新生,心中不禁涌上几分自豪,即使全身已像霜打的苦荞那样打蔫,其间的丝丝乐趣也从心底里不断滋生。
月亮已经向西走了一大程,我们四个人的身影也随着拉得长长的。看那人影的来回摇晃,很像那下乡来招徕乡亲的皮影戏,只不过这皮影戏不如那皮影戏灵活多变,而是不断重复,不断要人苦撑,要人汗流浃背。说是酒醉,又不似酒醉那么饱尝口福,那么淋漓酣畅;说是跳舞,又不像跳舞那么轻松潇洒,那么形式多变;说是玩拳术,拳术书上又没有这个科目。我们有节奏地推拉,车槽中也相应地发出“嗖”、“嗖”的水响。认真听去,好像乐师在刮拉一根沉重的琴弦,又好像小学生们在操场上列队踏响的步履。我们虽然也看见过村上的大伯大叔车过水,但我们却从未听出这种美妙动听的响声,因而也从没有享受过这种劳动的愉悦。
父亲大约也同时感受到了我两兄弟能参与这种劳动是他们养育我们的巨大收获,竟“呼喝喝”地喊起了号子,把龙骨上“戽水板”推拉得一叶、一叶地奋勇向前,车上来的水也蛟龙吐雾一般跃入水沟。
我与弟弟也因此使尽全力,把饥饿和疲劳全都抛到一边,让车把飞快在车朻上旋转,发出“唧唧”“呷呷”的助威声。
“东方挂了匾了!父亲歇下车把,满怀信心地对我们三人说。
“东方挂匾是什么意思?”弟弟不禁好奇地发问。
“东方挂匾,就是天快要亮了。”母亲歇下车把,向我们解释,而且她还用手指着虎头山上那颗最亮的星说,“那星星再上来一点,天就要大亮了。”
“那星叫什么名字?”我和弟弟都问。
“人都叫它启明星。”母亲答道。
“启明星?”父亲迟疑片刻以后,突然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近来有人说那星就是毛泽东,就是朱德,说他们出世中国的老百姓就有希望的了……”
“他们能让我们穷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么?”我久久地望着东天那颗大明星,然后异想天开地问父亲。
“大约……能吧!”父亲稍作思索后,沉沉地回答。
果不其然,东边的天幔慢慢揭去了,一轮金黄的太阳就从地面冉冉升起。
想到我们的几块稻田的禾苗不再干死,一夜的疲劳,也被这一成功驱除得所剩无几。
不几天,天下了一场透雨,我们的力气总算没有白费……
第一学期结束了,他的班主任陈老师为他这个班58名学生学期各科统考成绩进行统计,竟发现他李坚就是第一名,总分比兄弟班的第一名还高出整整十分!
陈老师不得不深有感触地说:“古人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看来,这许许多多的艰难困苦和曲曲折折的经历以及这实实在在的劳动,对于他李坚的造就,是起了不小作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