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岁月》(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依次连载(二五七)
作者 李 石
86 专政没商量(3)
从这天起,每天天亮,他就跟着农场工人外出干活,每天天黑,又跟着农场工人从田里地里回来。穿戴工人一样的斗笠、蓑衣,干比工人更长时间的劳动。所不同的,就是每天晚上临睡之前都要交一份当天的“思想报告”。
有个生产队长别出心裁,为了他自己方便,竟然用当年外国人对付中国人的办法,来一个“以右制右”,还要他们“反戈一击有功”。
李坚早就看穿了他的鬼把戏,戏谑他是“日本人养的”。那队长恼羞成怒,除了加他一顶“最凶恶的敌人”帽子外,还强迫他干最重、最脏、最苦的活。可他仍然并没把那些狐假虎威的人放在眼里。他心中有数,即使抓他去坐牢,去砍头,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
清明过后的一个上午,他与蒋潜同时被安排到大粪池去舀大粪。
这粪池足有1丈5尺见方,上面用秸秆和稻草盖着一个遮雨篷子,其作用就是熟化学校厕所运来的大小粪便。里面还掺杂着豆饼、茶枯等各种杂料,只要拨开那表面薄薄的胶结层,立在周边,那臭气毒气可以把人熏晕、甚至熏死。农场里的两个队长之所以安排蒋潜与他去干这活儿,无非是他们最不服从他们的“管制”。
他们这天的任务是:先将大粪舀进粪桶里,然后再一担担地挑到那山脚下那准备种西瓜地里,最后由队长指派其他右派按他们的要求,倒进地沟,然后用土掩埋好。
“蒋老师,”他仍然叫蒋潜为“蒋老师”,“今日里,您要听我的呐!”
“你能有这个能耐?”蒋潜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个昔日的学生仍然秉性不改,竟敢在人面前耍这能耐,无怪乎也落得与自己一样的下场。
于是他就自告奋勇地向蒋潜传起“舀粪经”来:“您家里是地主,从小就读书,这舀粪觉得事,肯定还是第一次。”
“是的。”蒋潜用两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这和过豆饼发酵的大粪是最臭的,而且气味有毒。为了不让毒气大面积扩散,我们舀时只须打开一个小封口,让要舀的粪便从封皮下漫流过来。这样,既可将粪便舀着,又不被中毒。”
蒋潜还未待他说完就插上嘴来:“我们舀好就走,还管他那么多!”
他知道蒋在发牢骚,但又觉得蒋的话天真可笑,问;“您说,这差事除了我与你干,还能有谁‘后来’?”
他顿了一下,又说:“人们都说,人不要与自己过不去。您蒋老师想过吗?”
蒋潜听完终于笑了:“难怪人说你是‘最凶恶的敌人’,——我今日算服了你!”
“我还要补充一句。”他又行家里手地嘱咐他昔日的老师,“经常下雨,这粪池四沿都长了绿苔,会滑人的,你要特别小心;否则,掉进了粪池,就会‘以粪殉身’,到头来还真要‘遗臭万年’!”
“这粪池有多深哪?”蒋潜吃惊地问。
他见蒋有几分害怕,又继续嘱咐:“莫管它多深,还是以不滑下去为上策……”
谁知他的话还未落音,蒋一脚踩滑,全身晃荡了两下,就“唏哩哗啦”掉进了粪池中,而且越陷越深,最后,差点连脑袋也没到了粪皮下。他本来就长的不高!
“快抓住我的扁担!”他急急地站到粪池沿,一边心急火燎地递过扁担,一边用劲呼叫。
原来这粪池在开挖时,为了能将余粪舀彻底,池底开成了铁锅状,越往中间就越深。这个时刻,连那平时担粪上来的阶梯也被满池的大粪淹没了,简直叫人无计可施!
“怎么办?!”他想往外面叫人,下面的田地里连个鬼影都不曾见着:他自己下去么?明明里面是满池粪,说不定两个人都要被淹死在粪污中间!更何况,他蒋潜是“极右”,自己是“最凶恶敌人”,别人即使听见了也不一定会赶来打救……不去吗?那是万万不行了!想到这里,他再也不生任何犹豫了,也不再考虑自己的生死与荣辱毁誉了,脱掉棉衣,就一个纵身跳进粪池中央,把比他本就矮一二十公分的蒋潜老师往池边推,直到把满身是粪的他托上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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