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六五)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5-11
64 二者不可得兼时(1)
9月10日终于到了,他很早就去向出纳员告假。出纳员说,这事非得杨所长亲自批准,否则他也会受牵连挨批评。等他去找杨所长,杨所长笑了笑,说他是个好小伙,只是不早讲,这要害得他措手不及。好在他自己两天前就给邻近的何大嫂说好了,领她来见了杨所长,允许他暂时离去。
俗话说,屋漏偏遭连夜雨,他回到家里,满以为父亲和母亲对他的这一举动会全力支持,稍作打点就可以向零陵赶路。谁料正怀着孕的母亲全身浮肿得像是一个汽泡人。据父亲说,她连上厕所都不能蹲下了,家人正做后事准备,见他从营业所突然冒冒失失地赶回家来,还以为他得知母亲生病有意送钱。父亲束手无策地将人拉到一边,噙着泪水说;“儿呀,如今家里就靠你一个人在单位挣点活泛钱回来零花,你要是不再到营业所去做事,你母亲连副木板也买不上了……”
“他要去考学校就让他去,千万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他的前程……为了这么一天,他已经熬过了许多日日夜夜了……”这是他母亲躺在床上对他父亲的劝告。
李坚本就是性格坚强的人,加上这许多年来对社会生活的直接体验,他拿定的主意就很难改变,可当他听了父亲的诉说和母亲劝告,他的眼泪也就再也止不住了。他是爱他的父亲与母亲的,也更替他的母亲眼前的处境担忧。他从刚刚懂事起,就亲眼看见母亲为着他和他的弟妹们而吃尽千辛万苦,甚至几次差点把性命赔上。他常听村上的人说,“这升良尽管小家伙多,但对孩子的珍爱却是世人少有的!”记得那年他被开粥烫伤,父亲被抓壮丁音讯全无,她除了顶着全家吃喝拉撒的重担,还毅然谢绝许多好心人家她分些小孩给别人的劝慰,使他们几兄妹都不让人用种种名义要走。就说走日本那年在石溪河生下的那个小妹妹,要不是日本兵来的太突然和太残忍,她说什么也不忍心将她留在牛栏里。现在已经事过境迁,她还时不时谴责自己,骂自己当年太亏心了。再说,他李坚前些年月的退婚、读夜校、报考完全小学以及读书时节的供给,多是她出谋献策和多方周济。
还记得这年5月中旬,她到学校去为他送菜金,见他的头发已经3个多月没钱理过,太阳一晒,那热腾腾的汗水从那长发中渗出来,那模样就像刚从水龙头下冲过似的,他的同桌见他母亲来了,就心直口快地向她提议给他理个发,她听了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一把将他拉到理发店,说明天给店里挑担茅柴去抵债,请师傅给他剪了一个头。他心里实际上是明白的,这时的母亲已经身怀有孕了,不知道母亲的那担大茅柴是在怎样的情景下砍下的,更不知道她又是怎样冒着烈日将柴禾送到理发店的……现在,他的母亲病了,而且要做后事准备了,他的心是多么难受啊!看看全家老少,虽然土改时分到了不少山林田土和农具家什,可除了父亲母亲咬着牙根撑着这片天地,包括自己在内都是消费者,要是日后没有了母亲这半边天,莫说全家生活无着,就是那几个还哇哇待哺的小弟小妹也不知要遭好多孽。如今自己已经高小毕业,到得营业所捞到这份工作,尽管有许多人不屑一顾,可也有人即使撞破头皮也是难得找到的,何况父亲就在当初答应只要所里认为合适就叫他长久干下去……
中秋后的太阳正午时分虽然还是热辣辣的,但从东天走到西天的距离已大大缩短,待他与父亲商量是回营业所还是去报考学校的事还没理出头绪,檐口下的阴影已向东边拉长了一大截,别说母亲还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哼唧,就算不被这件事情拖累而让他立马向永州进发,半路上天就要黑。他再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想考学校的事了,至于那些离他更加遥远的所谓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而献身的宏伟愿望,此时此刻,已经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了。他想起了他在学校里几位老师空闲时的谈话:无钱难办事。为了母亲的性命,也为了父亲和全家老少日后的温饱,他再也不去奢谈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空话了,他决定进房间去看看母亲,说几句安慰话,然后就去营业所,无休无止地替那些工作人员做饭,做菜,替他们跑堂打杂,直到自己有朝一日老了不能动弹了为止,谁叫自己生就这个命呢!
“母亲,您好好养着,我这就去营业所,待我领到这个月的薪水就回来看您。噢——!”在他讲完最后一个“噢”字时,他的泪水又夺眶而出,鼻子也更加酸酸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