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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7月7日中午，贵州省安顺市一辆2路公交车忽然坠湖，乘客钱兴林没有赶上老伴的午饭，学生袁青错过了2020年的高考。随后，安顺市公安局发出通报，共搜救出37人，其中20人当场死亡，1人经抢救无效死亡。69岁的钱兴林与18岁的袁青出现在死者名单中。 7月8日晚，虹山湖水面平静。 安顺市2路公交汽车，东西向穿过安顺城区。每天清晨六点半，首班车会准时从两端启动，在城区穿梭，寒来暑往，直到晚上九点半停运，服务于沿途的乘客。乘客中不少是气象局、地质队、人民医院的职工，还有大量的学生。2路公交车经过一中、三中和五中的校园，清晨，时常可以看到学生们提着早点上车，或者在车上就狼吞虎咽。 钱兴林是这路公交车的常客，有时也坐14路车通勤。7月7日12时许，他在“武当山”站等车，2路车进站，他上车，半小时后，他就可以到家。12时12分，这辆车途经虹山湖站，那面宽阔幽深的湖水是安顺城区一处优美的风景。这辆公交车的驾驶员先减速，突然90度急转，加速，横穿车道，撞毁护栏，冲入虹山湖水库。 “砰”，十米深的虹山湖水库发出一声巨响，号牌为贵G02086D的公交车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7日下午三点左右，这辆蓝色公交车被打捞上岸，挡风玻璃全部撞碎，车头被严重挤压变形，车灯掉落。 7日下午，坠湖公交车被打捞上来，车损严重。图源网络 安顺市公安局发出通报，这辆坠湖公交车共搜救出37人，20人当场死亡，1人经抢救无效死亡，15人受伤，1人未受伤。 钱兴林在死者之列。如果没有事故，半个小时后，钱兴林就到站了，步行几十米就到家了，他的老伴在家里等着，午饭已经做好。 坠湖 7月7日中午12时许，钱兴林和同事一边下楼梯，一边商讨下午的工作。他是安顺市西秀区东关办事处红村的村委书记。40多年来，他从会计做到主任，最后是村书记。2011年，钱兴林60岁，办理了退休。因为协调能力强，身体健康，在村里口碑好，尔后又被返聘，寨子里的人都叫他“老书记”，他样貌清瘦，目光有神，说话办事客客气气。 这天中午，站在村委会办公楼的大门前，钱兴林挥别同事，“武当山”公交站就在一百米外。这里属于安顺的城郊，随着市区的扩建与旅游推广，城郊近些年大肆改造，村寨陆续被拆，高楼取而代之。 12时05分，钱兴林步行到达“武当山”站。每天中午，他在这里等车，坐7站，在“电力城”站下车，回家和老伴吃午饭。 2路公交车和14路公交车都可以带他回家。那一天，2路公交车率先进站，号牌为贵G02086D。警方通告显示，这辆车的驾驶员是52岁的张包钢。1997年至今，张包钢一直在驾驶2路公交车。 7月7日中午，钱兴林在武当山站上车。 钱兴林刷卡上车。“这就是运气的问题”，事后钱兴林的儿媳妇说。 正值下班高峰，车上坐满乘客。一位幸存者向媒体回忆，称车内并无异常。“座位坐满还有人站着”，“有学生也有大人”。那是高考第一天，“武当山”站靠近考点安顺一中，这天是语文考试结束，不少考生从这里搭车回家。 下一站就是“虹山湖”站。有市民回忆称，他在这里招手拦车，大巴车没反应。12时12分，行至大坝中段，车速突然变慢，趁着左侧没有汽车的空隙，突然急转90度，猛然加速穿过车道，撞断大坝护栏，冲下斜坡，一头扎入水库。 此时，网约车司机徐飞侠正在坝上接送乘客。隔着一辆轿车，他看到前方的公交车突然横向行驶，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到水面发出巨响，车已经掉进水里，只剩下一个翘起的车尾巴，“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 徐飞侠立马停车，他跑到桥边，几十秒的时间，水面已不见大巴车的踪迹，“完全沉到水底了”。一、两分钟后，陆续有人冒出水面。站在岸边，徐飞侠帮忙从救援船上接下伤者。一位30多岁的男士自行游出水面，拽着救援船来到岸边，满脸是血；一位年老的妇女被徐飞侠搀扶到岸边坐下，她的手指发抖，紧紧掐住他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松开”。 一位10多岁的女孩上岸时，意识已经不清晰。徐飞侠将她平放在岸边，医务人员给做人工呼吸，小女孩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没有任何反应，徐飞侠也在发抖，“很害怕”。 13时30分，贵州省消防救援总队调集19辆消防车、21艘橡皮艇、97名救援人员赶赴现场救援。截至当天22时，共搜救出37人，包括司机在内的21人死亡，37人当中有学生12名，其中5名无生命体征。 被带走的人生 钱五一见到父亲钱兴林已经是晚上10点半，地点在殡仪馆。 钱兴林躺在冰冷的殡仪馆里，身上穿着蓝色短袖上衣和灰色裤子。看到父亲贴身穿的红背心，钱五一眼泪止不住，“那条红背心他穿了快有20年了”。 逢年过节，钱五一和姐姐都会给父亲买衣服，钱兴林舍不得穿，“衣服还好好的，不用换”。“朴实节约”是身边人对钱兴林的评价。在钱五一的印象中，父亲的节俭和成长经历有关。钱兴林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童年时期经历大饥荒，以吃野菜为生。后来，钱兴林进部队当兵，退伍后又到村委当干部。 当天中午12点半，2路公交车坠湖的视频传遍网络。正在开车的钱五一看到了，既担心又有些侥幸，“他（钱兴林）每天中午都要回家吃饭，这是常坐的车，（看到视频）肯定会想到我爸。” 大约六年前，为了方便小孩上学，钱兴林和老伴随子搬到安顺城区。自那以后，武当山至电力城站，5公里路，30分钟车程，成为钱兴林日常通勤的轨迹。儿媳妇回忆，钱兴林偶尔会感慨不适应城区生活，“没有熟人，但为了小孩，老人也都忍住了。” 第一通电话通了。钱五一松口气，“能接通说明没掉水里”，但是电话始终没人接。钱五一到处打电话，又跑到村会委——但没人见过父亲，“大家都说没有没有，我就急了”。 家里从未发生过联系不上钱兴林的情况。一直以来，钱兴林身体健朗，生活规律。早上6点起床，给自己下碗粉面吃，钱兴林就去红村村委会上班。周末，钱兴林负责接送孙子孙女上补习班，偶尔给小孩指导功课，“每天不是在家里，就是在上班的地方”。 已经拨了几十个电话。下午2点半，钱兴林的电话从“暂时无人接通”变成了“暂时无法接通”。这句话令钱五一的心沉入谷底，他决定上医院找人。那天下午，有15名伤者被送往七十三医院和人民医院。钱五一跑遍两家医院的病房，也没有发现钱兴林的踪迹。 在那个阴沉的下午，钱五一发动了家里的亲戚寻找父亲，“那一天，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真的不知道”。30多岁的钱五一性格耿直，他在安顺城区开环卫车，他的妻子则在4S店打工。 一直以来，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由钱兴林说了算。每天晚上7点钟，钱家客厅的电视会准时播放《新闻联播》——这是钱兴林的习惯，他热衷讨论国家大事，“就算小孩想看动画片，也必须要切过去”。 12岁的孙女和8岁的孙子并不知道爷爷发生了什么。晚上，他们一直哭闹“爷爷怎么还不回家？”钱五一和媳妇按捺住情绪，给小孩解释道，爷爷不会再回来了。 钱五一媳妇看得心痛，“最难过的事情是，我爸爸连饭都没吃饱就走了”。 那一天，袁青的母亲也没等到女儿回家吃午饭。袁青是今年的高考生，写完“如何为自己画好像”的高考作文，这个18岁的女孩从考场走出来。随后，她登上了张包钢驾驶的2路公交车。 袁青来自安顺农村，她的老家距离城区100多公里。为了支持小孩读书，六年前一家人来到市区，父亲开出租车，母亲在餐馆打工。在姑妈眼里，袁青性格内向，但是很乖巧，“放学后都会帮家里干活，照顾两个弟弟”。 在车上，18岁的袁青或许还在思考下午的数学考试。“我们这样的家庭栽培一个小孩多不容易。”事后，袁青的父亲悲痛不已。 葬礼 7月12日，安顺公安局通报称，这是一起针对不特定人群，实施危害公共安全的个人极端犯罪事件。 司机张包钢曾在西秀区柴油机厂参加工作，厂方给其提供一套自管公房，产权归单位所有。2020年6月8日，张包钢与西秀区住建局签订了《自管公房搬迁补助协议》，协议补偿七万两千余元，张未领取。张包钢还申请一套公租房，未获得。 7月7日上午8时30分许，张包钢来到他所承租的公房处，看到该公房将被拆除，随后拨打政务服务热线，表示不满。中午12时9分，趁乘客到站之际，张包钢饮用事先准备的白酒，3分钟后，张包钢驾驶2路公交车冲进虹山湖水库。 对事故原因，钱五一不再置评，“人都没了，怎么样我爸也不能回来了”。但钱五一还是想看公交车内部最后的视频，他希望能看到父亲的最后影像——出事那天上午，钱五一和媳妇没来及得见钱兴林一面。 在殡仪馆，钱五一给钱兴林的遗体做清理。他哭着对父亲说：“爸爸，这是儿子第一次给你洗脸、剪指甲、换衣服，也是最后一次。”殡仪馆场地狭小，村里人拜祭不方便。钱五一决定将父亲火化后接回家举办葬礼。 葬礼的地点在红村村委会附近，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也来参加。在红村，钱兴林的口碑好。村民对他的印象是“没有架子”，总是笑呵呵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帮大家签字，盖章。哪家人打架，他亲自去调解，哪家人有诉求，他就帮忙写申请——他在村里工作了40年，是最熟悉村寨的人。钱兴林不同于村里的其他老人，他不喜欢打牌钓鱼，主要精力都在工作上。家里存放着一摞一摞的红皮证书——钱兴林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员干部。 事发后，水库边有市民自发献花悼念逝者。 祭拜的人络绎不绝，葬礼有些吵闹。遗照上的钱兴林脸庞瘦削，嘴角带笑，眼睛微微眯着，凝视着前方。8岁的孙子不解人事，哭了一会，玩伴一呼唤，擦干泪又跑了，12岁的孙女则坐在角落里一直闷闷不乐。 这两天，钱五一会想起父亲的话，“30多岁了，不要只顾着自己玩，要管好自己的娃。”只要他独处，这句话就会冒出来。 钱兴林在建国后出生，他对国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爱对儿子强调，有机会要带小孩去北京，“让他们看看毛主席”。钱兴林自己却过了几十年两点一线的生活。有时候钱五一要喊上姐姐一家，带父母去旅游，钱兴林总说等以后。 儿媳妇记得每次晚饭结束，婆婆就催促公公：“走啦，老头子，我们散步去啦”——这样的画面不会再有了。文|蔡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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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6 11:3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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