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一九）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一九）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50   屁话也当真（1）

   

    李升，被两个民兵莫名其妙地带到乡政府，他自己更加莫明其妙起来。他问民兵，民兵要他去问乡长；他问乡长，乡长叫他问乡队长；他问乡队长，乡队长阴阳怪气地反问他：“你自己还不明白？”

他能明白什么？他又有什么需要明白？他光着脚，高卷着两条裤腿，心里反复地想自己，总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不是；再往与他有些关系的胞兄的事上想，也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商讨做些对不起人民政府的事。如果单说他胞兄在旧军队混了20余年，有些问题一时没能交代清楚，将他押到区公所还能情有可原，可自己向来拥护人民政府，拥护人民解放军和中国共产党，为什么也被无缘无故带到乡政府？他站在乡政府的大堂上，木木地向着高大天井的上空，沿着乡队长所告知的“你自己还不明白”的思路，想起自己和家人最近一年多的所作所为来——

  去年7月，胞兄从省城捎信回来，说他与嫂子已投向人民解放军，还为湖南和平解放做出了贡献，受到了省军政委员会的嘉奖。收到这封信，他与家人都曾受到极大的鼓舞，一连几天几夜都未曾好好地睡着。他心里想：终于熬出来了！20多年来所遭受的种种磨难都可以一去不再复返了！不仅全家人可以因此而扬眉吐气，那些多年来曾想方设法灭绝自己全家的对手都会因此而受到震慑，就说那坑害得自己九死一生的李方庆，起码就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叫他睁开眼睛看看，这最后的胜利究竟是属于谁的！当然，他还想到了，这胞兄已经有了一官半职，眼光定会远大，经济条件自然也会好起来，到时送小艰、小苦、小卓、小杰们上个学就不需要那么苦苦挣扎，长此下去，不要十年八载，他的这个家就会人才济济，就会繁荣昌盛，就会兴旺发达！每当他想想到这些，他的心就不觉宽松起来，他的精神也不觉更加振奋起来，他与他的年近古稀的母亲、他的年近不惑的妻子以及那正茁壮成长的孩子们，都使出浑身解数，从早到晚，从秋到冬，都拼着性命去劳动，就连已在中心小学读了半年书的小艰也被叫了回来。他对他的儿女们说，眼看伯父伯母就要回来了，家里田地少，住房也狭窄，不苦挣一番，还能安得下这一大家人？他与他的妻子是当家人，他们不能不对他们的兄嫂和全家负责。就这样，他们竟省吃俭用，除赎回原来典给李方应的两座小屋，还拈便宜购买了几亩山林和田土。

今年3月，他的二哥领着他的大小四口终于回来了。那是晴天的中午，全家人都抱头痛哭了一场。他的母亲说上天有眼，父亲有灵，能让这个当年出逃的儿子安详无恙地回来；他和他的升良，想起当年所遭受的劫难，只顾伤心痛哭，连给多年不曾见面的哥嫂递杯茶水都忘到了脑后。哥哥毕竟已经年逾40，尽管身架比当年更加英武，但两个旋涡四围的满头浓发，已经掺杂着许多银丝，显然不再是当年那个旧模样了，连个性和脾气也似改了许多。毕竟当过团长，毕竟已经身经百战，毕竟见过大世面，说是一位久经锻炼、见识广博、处事老练、仍然可以叱咤风云、令人景仰的中级军官，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的。他觉得他从此有了依托，有了靠山，有了报仇雪恨的坚强后盾，有了从此以后不再屈服于邪恶势力的强大基石。他兴奋极了，激动极了，也长劲极了！他曾暗暗地请求他的二哥立即动手报仇雪恨，让长眠地下20余年的父亲能够扬眉吐气，让世上所有知情人能够看个痛快。可是，他的二哥没有这样的做，他只是教导他说，日后人民政府会给他们摆个公道的。他还将当年过红军时那罗连长托他保管的40块光洋、一只怀表和战士名册的事告诉了他的二哥。他二哥说，这时应该物归原主了。他听了，说那40块大洋当年已被抄家的土匪最后勒索去了。他的二嫂听了，立即主动将她的体己垫上，教他尽快交到乡人民政府。他觉得他的兄嫂说的话很有道理，当天，就从墙基里抠出那些已经发黄的东西，连同他二嫂垫付的光洋，全部如数上交。县里和区里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后，还在许多大会小会上表扬了他呢！也就因为他家受苦很深，又有这等觉悟，在土改工作组进驻乡、村时刻，全村的贫雇农民将他选取为村农会大组长，叫他协助村长和工作组长工作……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也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对共产党，对人民政府，对广大贫苦农民兄弟是内心无愧的，对这人民政府的每位干部，就算包括何石松在内，都是不曾抱过半点敌视态度的，即使有时明显地看到了他们的工作有些缺点，也只是抱着爱护的态度谨慎地向他们提出，从没让他们在什么地方感到尴尬或者难堪……可是，可是，今天乡队长为什么派上两个民兵将自己叫到乡政府？即使是自己犯了什么小错，也不该叫民兵去通知？他想过来又想想过去，还是丈八和尚摸不到头脑……啊！他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全村贫雇农和村干部最后认定全村各户阶级成份的会，自己没去参加，是不是犯了这个错误？不过，他事先是向龙组长请过假的。那是因为自己刚满周岁的小杰发高烧，龙组长还在事前特地亲自去自己家看过，说孩子的病要紧，对于最后确定各户成份的事，还可以个别地与他交换意见，不会是因为这事而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吧？

    这时，太阳已偏过天井，乡政府的干部都到邻近的贫雇农民家里用餐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冷冷地立在大堂里，没有人理睬他，也没有人叫他回去，他更加感到莫明其妙起来。这是唱的什么隔壁戏？这是玩的什么鬼花招？就算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你们也应该向我说个明白，为什么这样捉弄我这个还是大家推选出来的农会干部？他不得不径直走到乡队长的房门，询问他可不可以告诉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中午可不可以回去吃顿饭来。乡队长煞有介事地对他说：“这是天大的大事，谅你还是农会干部，不然早就将你关到那楼底下去了！——吃饭？‘红米饭’有的是，只是还要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