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二二）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二二）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51 本就乱套还添乱（1）

   

    李斗、李升分别被人民政府突然关押，对于他们这个刚刚复苏的家庭来说，又无异于是天塌地陷，何况所强加的罪名是“李升替李斗私藏枪枝”！要是确有其事，两兄弟即使不被枪毙也要关个十年八载，到那时即便都能活着回来，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余下的还能有多少光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周氏常常这样抱怨老天不开眼。

“要相信共产党和人民政府。”龙驰湘，在家人为这事而犯愁时总这样开导他们。照理说，在这个家庭，从成了年的人来说，她年纪最小。升良比她大十一二岁，而且从她们外家宗族论，她应是她的大姐了，可是从她们各自嫁的丈夫长幼说，她必须叫她为嫂子。当然，她们都是聪明人，要是真的那样改口，不仅双方都会感到尴尬，给他人的印象也不尽好，所以，升良就以孩子的名义称她为“伯母”，而龙驰湘，也就顺理成章地叫升良为“婶娘”，而从这个角度讲，她龙驰湘讲的话，就会得到升良的尊重，也会得到她们阿婆周氏和侄儿侄女的拥护，她也就实际上成了这个家庭的中心人物，更何况她当年还念过中学，以后又亲赴前线抗日，返家前还到省军政大学受过训练。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升良听了也表赞同。她虽然文化较低，但对于共产党的实事求是的政策也早有耳闻，就说她亲眼见到被抓去坐牢或者被枪决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罪大恶极或者死心塌地与人民政府为敌的。再说这李升当年收取二哥捎回来的光洋和物件，她是在场的，也亲自读过哥哥那捎回的信件，那上面是无论如何也未曾写着有什么“枪支”的；要是真有其事，当年土匪抄家还不下了手，还能等到今日重提这无中生有的事？她终于心中有数了：这一定是有人以讹传讹或者故意陷害！

这时已是春耕大忙季节，家中田里地里的农活已经迫在眉睫。要是他们两兄弟有一人在家，这类重活、难活，当然应由他们承担，作为妇女和未成年的孩子，至多也只能帮些小忙，敲敲边鼓。可如今，莫说希望政府开恩释放他们回来犁田翻土，就是雇个男人来支撑，也是政策不容许的，更何况他们的李斗还顶着“地主”这顶帽子，再雇人不是明明授人以柄？季节是不等人的，要是今春不将田地种上来，两个小家的十来口人明年不是更乱套吗？就是吃泥巴也得人挑回来！怎么办？三婆媳两妯娌一商量，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动手。于是，从李升被关押的第三天起，一个特别的生产场面，就在这古老的镰刀湾出现了：小艰牵牛掌犁扶耙。升良、驰湘引领着金香和小苦送肥除草，或者车水糊田基。连小卓小梅和大娟，都派上了扯草、撒肥的用场。周氏虽然上了年岁，但儿子们去了监牢，自己能做的事还是从不回避，何况这两个儿媳的行动已深深地感动了她。她也顾不上当年摔伤的腿疼，每天都起早摸黑地砍柴，做饭，担水，种菜。好在这一家子的大多数人劳动惯了，除了太重太难的农活无法对付，其他一般男人所能干的事，他们还是可以想着法儿去将就的。人都是爹娘养的嘛，谁人的能耐就够别人一辈子也学不到手？

乡下人说，看事容易做事难。而对于这诸多农事最不适应的，就数从生下地来从未下过田地的龙驰湘了。   

比如说，她从未打过赤脚，那双稚嫩的脚板刚刚踩在凹凸不平的土路，就好比一般人赤脚行走在矿渣上，每行一步都似有千万只锋利的铁钉往她脚底板硬撑，那揪心的疼痛不由得叫她多次偷偷地流下泪水。她在心底里暗暗地呼唤着她的娘，呼唤着她的奶奶，呼唤着她的列祖列宗！她甚至奇怪其他几人同样参加劳动，脚板为什么那样坚硬，那样来回自如。她记得她曾在儿时打过一次赤脚，那是在自己家里的光溜溜的青石门坎上，它是那样新奇，又是那样舒适。她的祖父曾经批评她说那是作田人的事，学着是没有出息的。后来上了小学，以后又到了中学，老师们教她要学农工兵，可那只是挂在嘴巴上，连上体育课还趿拉着高跟鞋，跑起来左摇右摆，生怕威了脚。再后来到了军队，虽说是出生入死，可比起这赤脚走路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从这一点上讲，她认为中国农民确实太了不起了，太伟大了。原先，曾在书本上和报纸上看见许多文人曾大声讴歌：中华民族是勤劳勇敢的伟大民族，中国劳动人民是最了不起的人民，那还只是书上、纸上的东西，只有今天，也只有今天，她才真正体会到这些话的真正含义，才从根本上认识到中国劳动人民的厚重潜力。自己虽是女人，也从未在这块土地上作过惊人贡献，但能与这个民族为伍，能在这块土地上做男人们才能做的粗活、脏活、重活甚至苦活，似乎受到一种来自什么地方力量的鼓舞，又似乎得到一种不太令她自己很乐意的安慰。“坚持吧，再坚持吧！”她终于一步一步地走稳了，终于一天一天地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