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三六）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三六）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55  “有错必纠”（1）

   

    赵井乡第8村全体农户大会，在何村小学门外操场隆重举行。

    这块实为谷场的操场足有四亩田地宽广，靠学校高墙一边，摆着三只紧挨着的方桌，方桌后的高墙上，并排张挂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肖像，肖像两侧，张贴着由该校荣老师写的红底黑字对联：“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全靠毛主席。”

    早就等待开会几个自然村的农民，都三五成群地蹲在操场四周，有马上就要田地、农具、家什到家的大爷大叔，也有工作队进村来一向受到重用的大哥大嫂；有担心要被宣布成富裕中农、富农而双眉紧皱的孱头、憨汉，也还有害怕马上就要被宣布为地主或者二流子的的观潮鬼。他们大多都穿得破破烂烂，有的还好像刚从煤窑里扒出来似的。尽管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各异，但大多数都表现出对共产党、对毛主席亲切的情神。

人们还可以看出，那操场南侧的茅棚边有几个邻村早被划定大地主。他们一个个被反绑着，他们的后面都站着指令看管的民兵。看得出来，这些平时骑在人们头上拉屎拉尿的家伙，有的已经耷拉着脑袋，有的面色发灰，有的已经连站立都似有些困难，只有赵大头，似乎毫不要紧，他的肥大的身躯像只老木墩，田螺似的大眼球还忘乎所以地斜向一边，好像十八辈子前就不该与这班人为伍。听人说，他们在被押来之前，已由乡里和村里的干部斗争了一场。

“真是‘富人打倒，穷人翻身’哪！”这是自己安排自己站在主席台下一角的李方庆的自言自语。

李方庆今天来得很早，特地穿上一身八成陈旧的短袄，蓄着不长络腮胡的脸上似乎有意涂着不少烟尘，他盼望村干部或者工作队员请他到教室里或主席台上商量问题，以便引起到会群众对他的好感，可他差点望穿了双眼，还是没有人与他打招呼，甚至连以往与他甚为相好的民兵小队长李才元，此时此刻也只管忙自己所看管的“吊打头”，他的心就不免有点七上八下起来。这也难怪，因为早几天，李才元曾向他透露过风声：工作组龙组长自从他检举揭发李斗兄弟俩，曾上区里、县里作过汇报，据说那区里和县里的领导都曾怀疑他的举报李斗兄弟两个事实的真实和动机，说不定就在这最后确定阶级成份的时刻，要把自己也端出来！……不过，他又想，他李方庆决非常人，尽管他自己解放前后都做过不少坏事，可那都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你“吊打头”要揭发我吗？今日里看看你自己那熊相；你李斗兄弟俩要检举我吗？如今你们自己也泥菩萨过河！再说，如今乡里有我的乡队长和水利委员，他们都是些白吃饭的人么？何况，他快花甲了，什么世道没见过？从“孙大炮”北伐到“蒋光头”清剿，从大马土匪的打家劫舍到日本鬼子烧杀抢掠，谁又把我怎样了？……早年人称我“狡兔”，是“狡兔”就应该有三个“窟”！总之，管他最后定为什么成份，在这风口浪尖时刻，必须装出一副高兴相，必须装出一副满腔热情劲！

这时，他无意间看见了并排坐在主席台对面的龙驰湘龙升良两妯娌，他的心不觉有些异样。开始是害怕，因为凭他的判断能力，这两个女人都是不好对付的，早一两天，她龙驰湘就曾领着她的侄儿跑过一趟区里和县里，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区书和县长，如果她们将实情与自己不久前拼凑的状纸一对照，那县里、区里肯定饶不了自己的！想到这里，他刚才那种害怕心理似乎又增添不少沉重，短袄里的背脊骨似有些发冷，而背脊骨外的皮肉却又渗出不少汗粒，用手一摸，只觉粘糊糊的。可不一会，他却胆壮起来，“日娘的，为什么要理亏心虚啊！”他终于看出了对面那两个女人的面容，一个似有几分憔悴苍老；一个虽然双手抱在胸前，两只眼睛并无多少光彩，大约她们已经知道她们的丈夫，即使不被枪决也决不会轻而易举地被释放回来,我李方庆为什么要在你这两个撒尿过不了田坝口的女人面前担惊受怕？

瘦高村长见全村各户的户主基本到齐，就扯开嗓门向操场宣布开会，人们就不约而同都走向主席台前。

紧接着，村长就向大家说：“今天这个会很重要，区委李书记和席乡长都来了。”

与会听众一听，，一边鼓掌，一边踮起脚尖往主席台上观看，觉得今日的会议不比往昔。

挤在人群中间的李方庆，尽管自己给自己暗暗打气，还是有些站立不稳，总觉着这种气氛于他不利。

“现在请李区书讲话！”村长大声提议。

李区书一脸严肃地站到台前，向大家敬了个军礼，就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咱们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所领导的土地改革，是盘古开天辟地所从没做过的伟大事件！……”

因为李书记北方口音极重，许多很少出过远门的人很难听懂，有的人还把“做过的伟大事件”听成“一个个的打死点”，以致会场一时嗡嗡起来。

李方庆虽然不会北方话，但李书记刚才说的话他还是听懂了的。他见身边许多人交头接耳，也作惊恐状。说心里话，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这个会马上中止，或者马上改变内容，待他再歇息一会最好回到家里采取了相应对策再开不迟。可李书记是个明白人，他见下面听话群众反映较大，就马上改派龙组长代他宣讲。

龙组长原是中心小学的语文教师，革命热情和政策水平都相当高，更重要的是，他自从驻村以来，对于该村的各阶层人士表现出来的思想行动，特别对是李方庆等人的暗地活动和所作所为，更是了如指掌。他在宣读了湖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实行土地改革的决定与在城乡划分阶级成份的决定和政策两个文件以后，又结合本村的具体情况作了详尽而又恰到好处的讲解。最后，他又宣布今日开会的两个内容：一是最后确定本村各农户的阶级成份，二是对前段工作做错的几件事情公开纠正。

这时，荣老师就领大家喊起口号来——

“拥护土地改革！”

“打倒封建势力！”

    “共产党万岁！”

“拥护土地改革！”

“打倒封建势力！”

“共产党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