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六0）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六0）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62  好读书，不好读书（3）

      这毕竟是解放后的新的学校，缺了一只门牙的班主任正从乡下搞完土改回来，当他从学生中闻知他因为没有被窝、蚊帐、篾席未与人合上床而困惑时，就亲自来到寝室给他找到一个单独睡一只床的异班同学，叫那同学允许与他同睡。那人见是老师来做工作，迟疑了好一会，才冷冷地应允。

      他是一个极具自尊和相当自觉的人，自从懂事时起，就很不希望别人给他以白眼，更不想由于自己的不周到而让人在他的背后指指戳戳。在他得到那同学允许后，对那同学总是规规矩矩，总是主动想方设法为他做些事情以为补救。比如，每晚上床后，他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将身子靠在一边，生怕将那人的被褥、蚊帐或篾席损坏。还比如，他每天天亮总第一个起床，主动给他打洗脸水，每天傍晚又给他端水洗脚，还主动担当叠被窝，搞内务和洗晒衣服的任务，甚至半夜里黑灯瞎火背他去上厕所。有同学见此情景。就在一边咬着耳朵发议论，说某人、某人胜过雇了一个小长工。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要求他允许他去睡觉，他要在他的床上度过这长长的春夜和夏夜，从而争分夺秒把学习搞上去呀。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他不但没有感到半点厌倦，反而越来越觉得满足和充实，越来越耐心、细致和周到，因为他毕竟没有让他生气或者不高兴而将自己赶走。有人说，没钱没米的人向有钱有米的人借钱借米，总将“热脸换冷面”。他的这半年求人给他一尺、半尺“搁身”的铺位，那滋味也就叫人可想而知。

      还比如说，这住校生除星期日都要在学校开餐的。家境较好的同学在开学时早叫家长把全期或半期所需的大米、菜金一交了事。他呢，虽然家人也同样翻身解放，日子比旧社会过得不知好了多少，可钱、米，还是很不宽松的。父亲说：“你暂且去住着，到时我凑齐就送些来。”开学后的两个月还算幸运，三两糙米和半碗南瓜汤下肚，尽管肚皮里总是闹饥荒，精神还是挺饱满的。

      乡下人说，没被盖的季节夜里长，没饭吃的季节白日长。正是青黄不接时节，他的大米和菜金交不上了。他向庶务长报告：他每餐仍按原定的米量用饭。庶务长虽知他话不由衷，但既然是他自己亲口报的，也就照办不误：每餐只吃3两大米（当时1斤为16两）。

      说也凑巧，就在他因为每餐饭量不够而有时头昏眼花、精疲力竭的日子里，班主任却叫他接替班上学习委员职务。理由是他中途插班，学习长进，一两个月就成了拔尖生。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鼓舞，可对某些心中一直不服的同学来讲，妒嫉之心也就油然而生。有的说，“我们就选李坚当班长吧！”有的还出“歪点子”：就让李坚当我们的小辅导员吧，除了帮助大家搞学习，还编点板报壁报什么的。

      这与其说是能者多劳，还不如说是担上加斤。可他就有这个德性，别人因为赏识或者是看中他的某个长处，他即使像当年当牛犊咬着牙根终日在水田里拉犁，也不轻易说声我已经承受不了这样没志气的话语。

      这已经是长长的6月中的一天上午，因为早上张贴壁报而致早餐迟到，只刮了桶底的饭粒和碗底的剩菜，扒完就又进了教室。上第二节课时，他的心时就有些发慌了，接着，写字的手也渐渐颤抖起来，头上开始冒汗粒。紧接着就是教室里的黑板、桌凳和门窗都打秋千般的摇摆不定。按他往常的经验，到学校后背山脚下的小山泉里喝几口泉水，就可缓解的窘境……可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在他听完那第四节课试着走出教室时，就“叭啦”一声，晕倒在正被烈日烤晒着的走廊上。要不是老师和同学们抢救及时,他的小命就可能赔上去。

这天，区委罗书记来学校作报告，全校师生都听入了神。

      当区书讲得正起劲时，头发蓬松的他，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径直地走上主席台，用异样的目光盯着罗区书他手上的一件东西。

      见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大大吃惊起来。

      “你要干什么？”罗区书也不得不警觉地问。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区书的警卫一把就将他拉到一边，还拔出皮袋中的手枪，连校长也不知所措了。

        “您能借这本书给我读读吗？”他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罗区书陌生而又亲切的面孔，几乎用的全是乞求的声音。

      原来，他听罗区书的讲话已听入了神！

      罗区书说，我们不仅要知道李大钊、方志敏、刘胡兰、董存瑞等英雄人物的英雄事迹，更重要的是要学习他们的崇高品质和献身祖国的伟大精神。要学英雄，见行动，把它落实到我们的每一项工作和每一个学习环节中去。

      他听到这里，就深受地感动了。他的内心就热血奔流，他的两只眼睛就放射出一种渴求的光焰，他的手和脚就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

      更让他感动得不能自己的是罗区书热情而又庄重地讲述革命先烈方志敏同志无私无畏的伟大精神，讲述方志敏同志的感人至深的《清贫》和《可爱的中国》所闪烁的共产主义理想。

      罗区书满腔热情熟练而又抑扬顿挫地念道：“……到那时，到处是活跃的创造，到处是日新月异的进步，欢歌将代替了悲哀，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苦，智慧将代替了愚昧，友爱代替了仇杀，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凄凉的荒地！这时我们的民族就可以无愧地立在人类的面前。这光荣的一天，决不在辽远的将来！”

      这时，他无声无息地走了上去。

      正处在兴奋中的罗区书，听了他的陈述，也就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他的头发很深，脸颊长而黑瘦，一件没袖的粗布褂子套着那颀长的身躯，两只脚的十只脚趾强而有力叉开在地面上，流露出一种求知若渴的目光和充满希望与自信的神情。说实在话，对于这个少年的突然站近，他原是没有意想到的，然，对于这样的学生，他在做学生和做教员时就见过不少，甚至他本人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尽管他们的行为有些莽撞，甚至有些对人失敬，但不知因为什么，他却很是喜欢他们，更是欣赏和推崇他们。因为通过他们这些似乎粗俗的动作和莽撞劲儿，可以推知他们有一颗火热的心和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今天，他在这里又遇上这么一个有着这样一种“牛劲”的陌生少年，实在是他平生中又一件令他高兴的幸事。

      罗区书看了看警卫，然后饶有兴趣地说：“放开他。”然后又转向他，“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还有什么要求？”

      他诚恳地告诉他：“六年二级学习委员，姓李名坚。只想借用这本书，读完后一定奉还。”

        罗区书想了片刻，说得更干脆，“好！我这就送给你，不用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