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六一)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5-06
63 极其留心和不曾留心(1)
这年暑假,李坚与班上所有其他同学一样,回到了各自的家里。
那时的各级各类学校都不举行统招,长长的暑假只能是各路神仙自寻出路,他的父母为了有效地安排孩子们的劳动,通过一位熟人引荐,在井头圩一个小单位里,给谋了一个“火头尖军”兼打杂的职业。他二话没说就打点铺盖去“走人上任”了。
这是县银行属下的一个小营业所,设在一座明亮宽敞没收地主的宅子里。全所至多也只有5个人。一个络腮胡的所长,屁股后常常别着一支短枪,满口衡山话,新来乍到的人连半句都听不懂。他的脸孔常常是严肃的,他安排的事是没有人不敢不去做的。另外4个是本地人,办事或说话还有点商量余地,可他们也是被领导者,每天除了算账,数钱,就是吃饭上厕所和睡大觉。大约很少外出晒太阳,脸孔和手脚都白白嫩嫩,至于他们每人肚子里有多少文化,那是他李坚不好探问或者无需过问的。他的任务是挑水,煮饭,煮菜,扫地,跑堂外加一些临时性的杂事。
“你愿意在这里干这活么?”那位络腮胡的杨所长见站在那单薄铺盖边的李坚有点犹豫,用生硬衡山话问。
他属新来乍到,心里想:这哪里会是献身祖国繁荣富强的地方?干脆回答他“不愿意”是了。可他马上又想到:这是父亲母亲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要是刚刚到来就打点回家,那是无论如何也对不起他们的,何况自己秋后还要去考中学,考上了要交相当多的钱,钱从哪里来?还不如答应“现在愿意。”
“照此说来,以后是不愿意的了?”杨所长的脸一下子拉的挺长,最后还责备起那个引荐来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见此情景,也觉得很尴尬。
他见了,心想,要是让他也为难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于是又主动把那“现在”两个字去掉,撂下铺盖就按照所长的指点干起活来。
穷苦出身的孩子,又有着那样丰富的经历,安排在营业所干这点事压根儿就难不住他。
他每天很早就起床,然后扫地、洗刷、烧开水、做饭菜、抹桌凳,简直像他写文章一样,总是一气呵成,就连平常最爱挑毛病的陈所员也几乎无话可说。一个月之后,他就从那管出纳人的手里,领下了那从未曾领到过的花花绿绿的人民币。陈所员说:“小家伙,干下去吧,再领几个月就可以讨老婆了!”
是的,他李坚此种时刻需要的当然是钱,是那花花绿绿的钞票,但每当他想起罗区书的报告,特别是想起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和《清贫》以后,他的心灵深处总时不时地翻腾着一种原先很少有过的东西。他有时甚至无端因为那些帝国主义分子和那些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的汉奸卖国贼没有彻底被消灭而无限焦虑,也曾长时间因为新中国刚刚建立许多事情还仅仅开始、还需要许多像方志敏一样的有志气有能力的人去让它尽快繁荣富强而心急如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于中国近代思想家创立的这句名言的深刻含义,他觉得他在这个时刻,才领会得最完整、最实际,也最深刻。他常常认为,他来这个小单位当伙夫,固然不是先圣前贤们所倡导的干大事、成大气候,相反还会影响自己的前程。但自己在这里一天,就应该认认真真把自己的这一天的事做好,谁能说这份小事就与自己今后建设新中国的大事无干?每当他想到这些,他就总是自觉地无事找事做,用那爱管闲事的陈所员的话说,总是脚不停手不闲,放下鼓槌就捻锣槌。他烧灶,尽量把柴禾节约到最少程度;他洗菜,尽量把能吃的菜叶精选下来;他淘米,尽量将那些浮起的米皮捞出做猪食;他尽可能让自己多费些力气而不让猪们胃口不好。有一天,他见有头猪有点“打腾”,他急忙地向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嫂请教,直到它恢复正常吃食才睡了个安然觉。那位多嘴的陈所员见他那模样给他开玩笑:“那大家伙肥了,这小家伙却瘦了。”他听了只是以傻笑了之。也正为这样,只一个多月,全所的人都喜欢起他来,连那平时总板着络腮胡脸孔的扬所长,在他送去的洗脸水和开水时,也笑着给他开玩笑:“还只‘现在愿意’么?”
当然,以后还是不是真的愿意在这单位干下去?要从现状讲,他是满足的:一个还算舒适的单位,全部熟悉了的人员都文质彬彬的,特别是每月12号领到的一叠人民币,那是家里人和他本人都希望能长时间得到的呀,许多人都千方百计想得到这只饭碗还得不到呢!……
这天上午,他从大街上买了些菜返回营业所,在小巷的拐角处,突然遇见与他原是同班的女同学唐琼玉。
“听说你当银行里的职员了,是吗?”她连他的姓名没叫,就向他问话,而且还投来甜甜的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