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六七）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六七）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5-13

         64  二者不可得兼时（3）

       次日清晨，他不声不响地来到火车站，希望凭自己的气力找点赚钱多而快的重活干干，用这笔额外收入去给母亲治病。他绕到仓房窗口，问里面的工作人员：“请问，这里还要人搬货吗？”

      “你是……”那管理员正在埋头算账，听到窗外有人问话，暂时停拨手下的算盘珠子，用很不信任的目光打量他，“你能搬货么？”

       他一看那人模样，就知道他对自己不信任，于是就干脆说：“人家比我小还上了朝鲜战场，我背不动货又不白要你的钱！”

       那人听他口气很硬，也就和缓下来，走出门口，将他从头到脚再打量一番，然后似无可奈何地说：“如果你硬心要搬运，就去跟那师傅商量。注意，那个穿黑短褂的！”

      “师傅，我也来参加你们的搬运组。”他客气地向那穿黑褂的师傅请教，“不知师傅贵姓？该怎样称呼？”

       那师傅从肩膀上扯下那块“肩垫”，用那眉毛挂着汗水的眼睛向他看了看，然后似不屑一顾地讪笑，说：“我老贺同意你，可这大麻袋不同意你。”

      是呀，也许这老贺师傅说的是真情，你看，这大麻袋在仓房里要用两条大汉将它抬放到搬运工人肩上，然后由这个人弓着腰。一步一步地走过那一头架在车皮上的桥板。那桥板在人走过时一闪一闪的，若是无力支撑，就很可能摔到桥板下的砂石或枕木上，不断手脚，也要头破血流。自己还只有16岁，这一百多斤一大包的东西，说不定还比自己重过一倍到一倍半，要是真的摔下去了，工钱挣不到是小事，还会给已经焦头烂额的父亲添个雪上加霜。

      也就在他正为是上还是不上的犹豫不决时候，一列满载货物的列车从广西方向开过来了，那强大牵引力，给他站立的地方震得瑟瑟发抖，连那一端架在车皮上的桥板也上上下下地颤动起来，那个已经扛着大包货物上了桥板的中年搬运工，欲上不能，欲下不忍，直把立在地面上的他，急得冷汗直冒。

      “要参加嘛，就是这个滋味！”那师傅在那列车长长的货车开过去以后，深情地问还立在他身边等着回话的他。

      “……”他听了贺师傅的问话，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暗暗地想：要上吗？这危险性是明摆着的；不上吗？不仅赚不到这额外的大笔钱，还会惹得这四周师傅的白眼，更重要的是家里那位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会因为无钱医治而性命难保……他想到这里，眼泪一鼓，牙关一咬，信心十足地回答：“我还是要上！”

      “还是要上！”这话说来当然是轻松的，但要真正实行谈何容易？那个小山一样沉的大麻袋被两条壮汉抬到他的肩背上。他的两条腿颤抖了，他的脊梁骨打弯了，那胸腔里的心啊，肺啊，简直已经像压扁了的猪尿泡。只走了几步，那来自全身每一处的汗水，就像正压榨着的枯饼的油往外挤，他想将它抛下去，但这已经由不得他了。他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天哪，怎么会有这般沉重！”他在心里哼着，两只脚却仍然顽强地向前移去，至于此时此刻人们怎样看待他，或者说是怎样替他担忧，他都没有心思去顾及了。他决心凭借自己的顽强，凭借多年积累起来的能耐，一定要将那已经上了肩背的大麻袋背到车皮上去，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就在这个时刻，那替他在营业所代班的何大嫂赶来了。她一把将压得他东倒西歪的大麻袋夺下来掷在地上，然后气愤地斥责他：“你这是不要命了？！”

       他木然地立在那里，两只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何大嫂，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白一般。

       “你家里来人叫你马上回去！”何大嫂说。

       “回去——？”他茫然无措而又惊恐万状地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回答。

       他听完何大嫂的传唤，百分之百地断定母亲已经不行了。他再也不去考虑自己如何装车赚钱，连那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仓库背出来的大麻袋也来不及打个招呼，就跌跌撞撞地跑回营业所，然后，也不管那所里有什么招呼、何大嫂怎样继续替他代班，就急着找家里派来传送口信的人。

       俗话说，父母大如天，没有他们也就没有自己。有的人还把那令自己最悲痛的事说作“如丧考妣”，如今母亲已经或者接近离世，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失去母亲更叫人难受？刚才还扛过麻袋的头发零乱不堪，他已经丝毫没有心思去梳理了；两只裤管一只在天一只在地，他也无心去讲究了；两只光脚只顾往前赶路，管你矿渣还污泥，踩过去就是！他不断地问自己：难道昨天离家返营业所时的那些揣测真的要成事实了？难道昨晚在床上做的梦就是母亲魂灵附身了？……不，不可能！他的母亲一辈子善良，也自始终疼爱她的儿女，即使要归天而去，也不会让他在这样的晚上大惊一场。

       这时，何大嫂也跟他在身后赶回营业所了，他才想起刚才还没向她问个究竟，“何大嫂，那传口信的人呢？”他慌乱地问。
         何大嫂还只20多岁，她也没有问清那人来传李坚急速回去要干什么，更没有想到他李坚的母亲这段时间还重病在床，于是就说：“那人只说叫你快点回家，就匆匆走了。”

         按李坚推想，这肯定是父亲派出报丧的，不然为什么这样匆忙？于是，他再也无心去问那人是什么模样和他说话的口气，抓起小布包，就向回家的路迅奔。以往从这条山路走过，只觉那满山荆棘不是挂着他这儿就是扯着他那处，走了大半天还似在山沟沟里旋转；可今天，他再也无心去顾及这些，只恨爹娘没给他生两片翅膀。他心里想的只是希望尽快赶到家里与母亲说上最后几句话，或者见着母亲离开人世最后片刻的面容。他几次要跌倒，可他全不在乎；他也几次被刺蓬挂住，可他并不因此而停留。“天哪，你怎么这样不公平？父亲你为什么不早点派人来？……”他断断续续地哭泣着，埋怨着，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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