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八一)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6-03
68 欢呼之后的无奈(1)
这天中午,李坚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托人捎来的信,拆开一看,见是唐琼玉写的。信中说她看到她所就读的学校新生的录取名单上,有他的姓名,要他尽快赶去办理入学手续。
“我考上了!我有书读了——!”他不但一蹦几尺高,还疯了似的向着周围的高山大岭大声欢呼。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见母亲也起床帮忙,就关切地劝告:“母亲,您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就不要起这早。”
母亲当然在昨天下午就闻知自己的孩子已经考上学校了,但她绝对没有想到孩子已经凑足了自己的学费,今天就要前往永州,“学费给筹好了?”
他想了想,还是用早些天的原话回答:“这个就不用您管了,您还是养好您的身体吧。”
母亲听了,就没再做声,只像前次送他去参加考试一样,又从床枕头下摸出一双青面白底布鞋来,说:“这是我这些天赶做的,说什么也要穿着它走路了。”
他将布鞋接过来,又用一张粗纸包起来。他想:这鞋,大约是母亲前些日子坐月子时做成的,每一针、每一线,都灌注着母亲的心血和汗水,也寄托着母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殷殷切切的期望,他这次去上学,一定再不能把它糟蹋了。
太阳从对面的黄土岭下爬上来了,他将这次该带去的高小毕业证书和全部盘缠以及那“行李”等收拾好,告别家人前来送行的左邻右舍,就“噼噼啪啪”地上了路。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要说他这十多年来还有什么称心事,那就再没有比这事更称心的了,因为他认为,他的这一去,就意味着他的命运的希望之门已经打开,他的事业就会就像这早晨刚刚东升的太阳,不仅光焰无穷,而且前程无限。不一顿饭工夫,他就渡过了湘江,登上了那可以放眼四顾的棋盘岭。他感谢上天,因为上天让他生正逢时;他感谢新政府,因为新政府让他能有这个机缘;他感谢关心和支持他的父亲母亲老师同学和亲戚朋友,是他们从不同的侧面给他创造了这个条件……
可是,也许是物极必反,当他好不容易赶到学校,却让他吃了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闭门羹!
“新生注册三天前已经截止,所缺名额已全部由备取生依次递补完毕。”分管招生的蒋副主任,十分肯定告诉站在他办公桌前的他。
“我,我的确是情况特殊……”已经很是无奈的他又一次向蒋副主任请求。他本想在“请您”两字后面加上“开恩”两字,但他又将它们咽了下去。他觉得他是考上了这所学校的,只是因为学费的事才没有按时赶到,更何况如今的学校是人民政府办的,为什么要自己糟蹋自己?
蒋副主任是个矮个子,他认定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一定要与他“磨”下去,就借口要上厕所,说了声“这是制度,我也没办法”,就迈着快步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眼看满腔希望就要全部落空,心急火燎的他就急忙将他拦住,再三请他去向学校领导请示一下,但那蒋副主任说他再也等不得了,他也就无可奈何地放过了他。
当他再回过头来看办公室,里面就剩几个办事员了:有的在埋头抄写报表,有的在晃着脑袋用米尺画着图案,只有一个瘦长的花白头发看了他几眼,似乎向他投来少许的同情和怜悯,而这同情与怜悯的目光又被他捕捉住了。他心理想,自己反正来了,只要这件事还有百分之几甚至是百分之零点几的希望,也不能将它轻易放过。于是,他庄重地走过去,见他的桌上贴着“孙楚”两字,就冒昧地向他请教:“请问孙主任,我这事能不能去请示一下校长?”
孙楚老师大约也估计到了这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一定要来向自己问话,也就清了一下喉咙,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他:“我不是主任。主任和校长都到衡阳行署开会去了。看来,你要来读书,只有挂明年的牌了;更何况如今的教科书也全部发完。”他还告诉他,他知道他是某地人,返回不容易,最好不要再磨下去,免得耽误回家时间。
听了孙老师的话,差点已经呆若木鸡的他,又只好悻悻地走出来。他想,再磨下去肯定不会有希望;但要他马上离开这里,这是他来这里前就从未想过的,而且这晚秋日短,60华里旱路,今天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赶回的了。
这时,挂在两株古树上的大钟已被敲响,一群男女学生从各自的教室门口走出来,有的三五成群地向校外走去,有的扶肩搭背地从窗架上取碗奔向操场下面的大食堂。看个头,多数要比自己矮小;听谈话,绝大多数并不比自己多见识,更有不少的似乎还没长出一副“读书相”。他将自己与他们对照,觉得学校不让自己入学是不公平的,学校用这种所谓延误了入学注册时间而拒他于校门之外也是不合情理的;可待他寻根究底地往自己方面一想,又觉得自己现在不但不如别人,就连站在这办公室门外也还不配,自己还没有甚至也很可能不能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他们能早上起床、做操,上下午坐在课堂上听课、做练习,晚上躺在学校分配给他们的床上睡觉,连刮风下雨下雪下刀子都不用发愁;而自己呢?还像个小“叫化子”立在这已经上了锁的办公室门外,既不能像他们 一样去食堂,也根本没有资格去问讯自己的教室或者寝室在什么地方,就连所站的这片土地,过会儿也不让自己落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