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六三)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5-08
63 极其留心和不曾留心(3)
这一天,过得比任何一天都快。在全所所有人都入睡以后,他还在床上翻来覆去,两只耳朵似乎随时都可听到唐琼玉的甜甜的声音,两只眼睛也似乎不断闪动她唐琼玉美丽的身影,而他的心更是不停歇地揣度她唐琼玉白日里与他相遇时的谈话。他心里轻轻嘀咕:连姓甚名谁也不招呼就直接问话,这种谈话方式不意味着她盯住他不忍心放过他吗?这种看人方式不说明她已经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特有的东西吗?还有她夸他获奖的那篇文章写得好,那她肯定将它抄回家去读了,也许还将手抄稿交与她姨父看了呢!还有,她约定下周星期一这个时候来借他的《可爱的中国》,……这些,就凭这些,还不足以说明她唐琼玉对他李坚有着某些意思吗?难怪方志敏同志也在书上写道,一个青年学生的爱国,真有如一个青年姑娘初恋时那样真纯入迷!想到这里,他的心不觉渐渐甜蜜起来,他眼前的床铺,桌椅,连同那些原就看得有点腻烦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较以往亲切起来……他原先也曾和村里村外的女孩子们相处过,可那些女娃娃和那个鼻根上有块疤痕的金香虽然也曾令他在某个短暂时刻有过一丝一缕高兴,但比唐琼玉来,那根本不可相提并论!说句心里话,他的这天晚上可以说基本上没有很好入眠。
唐琼玉所约定的那个星期一,终于在他扳着指头计算中来到了。这天早上,他起得格外早,开完早餐忙完所里的有关琐事就提着菜筐上街了,那本早就准备好了要借给她拜读的《可爱的中国》,被他小心翼翼压在筐底。他已经充分地想到,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到时候遇见她肯定说不出多的言语,甚至可能连那些应该说的话也被忘到爪哇国去,于是,他就在书页中夹上一张纸条,上面写上“请读完后立即归还”、“祝你进步”两行字,然后是他“李坚”的签名。对于“请读完后立即归还”的这句话的是否应该划去,他是做过深层次的考虑的:这样露骨地将它写上,人家会不会嫌自己太小器?要是把它划掉,罗区书送我的这本书又能否会物归原主……哎呀呀,我为什么这么矛矛盾盾起来?
这时,他该要采购的东西都如数地买到手了,看看太阳下的阴影已经马上就要移到当天的位置,他再也不顾擦身而过的人是怎样地观看他那匆匆的行色。他急急的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了当天与她突然相遇时的拐角处。他沉沉地想象着,也许是马上,也许是不多的一会儿,她就从这小巷的那端姗姗走来,脸上挂着笑容,那对桃花似的酒窝很快因为他坚守信约而绽放在那桃红的腮帮上;他,大胆地把那本已经小心翼翼放在到竹筐边的《可爱的中国》郑重地递给她。至于叫她看完后归还的话那是说不得的,充其量把“书里夹着纸条”的话挑明就已经是大幸而特幸的了!
也许是上苍有意要捉弄他。他等呀盼呀,盼呀等呀,一盅茶工夫过去了,两盅茶工夫过去了,甚至三盅、五盅茶的工夫过去了,小巷的两端仍然没有她唐琼玉的身影,直到朗朗的太阳照耀下的屋檐阴影已经蹙缩到它的檐口下,还没见到她的鬼影的到来,他的原是兴奋的心不由开始慢慢降温,甚至慢慢变得扫兴和焦躁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地胡乱地为她设想:莫不是她自己记错了时间?莫不是她父亲对她的这一行为进行了阻止?莫不是她今天有什么更重要的事需要立即处理?……他突然凭他以往与她接触所积累的经验对她的这几种可能进行全面否定:这些,都不大可能!也许,也许是她小娘们在逗着他这傻小子开玩笑,也许是她凭着她有一副好的长相或者有一个教中学的姨父,而对他进行戏弄和挖苦?……当然,也许什么也不是,当然,也许什么都是的……
太阳越爬越高,眼看还不赶回单位做中饭那络腮胡的杨所长又要用衡山话剋他了。想到这里,他提上菜筐,拔腿就跑。从他身边过往的人,见他今日举止这样慌乱,还以为他突然害了什么毛病或者犯了什么大错。当然,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李坚心里还是明明白白的。
这天晚餐后,他正神情沮丧打扫厨房卫生,那络腮胡杨所长突然把他叫到他的房里去:“我问你,你和那女孩是什么关系?”
他乍一听,竟然吓出了一身大汗,以为这位衡山佬要追查他当天与唐琼玉的“不轨”行为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
“没有?——我看你这小家伙有些不老实!”杨所长竟出乎意料地笑出声来。
他站那里,老半天还弄不清这首长的这一问一笑,心里想:我哪里不老实?你堂堂的杨所长竟这样考我?他心里明白,自从来到这小小的营业所熟悉了自己该干的活儿以后,他的直接领导就是那位出纳员,杨所长要有什么吩咐,多半是叫那出纳员向他转告,今日里他衡山佬在他们例行休息的时刻直接来考问他,肯定不是好兆头。他将两手在围攻裙上擦了擦,硬着头皮说:“杨所长,您还是直说吧。”
原来,就在他当天上街采购时,唐琼玉没见着他,不知道这衡山佬就是这儿的头头,就将自己写的那封信交到了他手上。
“……”杨所长到了口边的话停了停,然后仍然用衡山话说:“你伢崽好幸运,有人爱上你了!”
正如乡下人评判某些善于说半截话的人那样:你不说我还明白些,你越说我倒越加糊涂了。此时此地的李坚,也就名副其实地成了那听半截话的人物。他很希望这位衡山领导把该说的话继续说下去,直到把他的意思全部说明白,可这不像在学校,而且杨所长本就很严肃,要再问他一句两句“什么”或“怎样怎样”,他可能连理都不理就转身扬长而去,那样,不但没趣,说不定还要被抠。好吧,就算你正确,我至多也只不过答应给她借本书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是中国人有这种共同的心理特点:越是不明白的事,哪怕它是一丁点极小极小的鸡巴事,当它客观地摆到自己很想寻根究底的面前时,就越想把它弄个一清二楚。有些人叫有这种心理特征的人为“死疙子”;当然也有人称这种人“有钻研精神”,是有希望的“一族”。他李坚就属这种人,事到这种关头,要他不去找出一个头绪,那是难以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