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仲 华 随 笔 连 载(93)
唐仲华,女,湖南东安人,1945年5月生,中共党员,中师文化,小学高级教师,担任过两届县政协委员、县侨联委员和地(市)侨联代表,种过田,当过群师,曾先后32次被评为乡、县、(地)市先进工作者,被誉为“妈妈老师”和“常胜将军”。她自学成才,能歌善舞,生活经验丰富,在互联网上发表报道、小说、诗歌和散文多篇,很受读者欢迎。下面决定断续地转发她的多篇随笔,希望读者欢迎并给予批评指正。 李浩然2011-09-02于长沙
九十三 永远的三姨
我家三姨妈叫蒋春兰,出生于1918年,据说刚满四十天就被外祖父母当童养媳嫁了三姨爸,因为从懂事起就参加劳动,加上她身材高大结实,成年后乡下什么农活都能干,当家理事是里手,种田种地是行家,空闲时节还兼做点小生意,帮姨爸趸蜡烛,轧棉花,上街跑堂。
三姨爸小名叫自生,书名邓芳松,比三姨长三岁。虽然是包办婚姻,两口子却过得很好,每每双出双进,夫唱妇随,或者说姨妈往东面指姨爸决不往西边行。更令人钦敬的是他两口子力气钱米看得轻,无论张三李四向他们求借,你开了口只要他们家有,你就尽管拿去用,什么时候还来都不在乎。他俩对于我家的帮助和支持,用“山高水长”来作比,还差许多车。因而,我妈在弥留时刻就几次三番交代我们三姐弟:你们要永远记住三姨爸和三姨妈的恩情。
三姨爸家住与我们同乡的学士桥邓家村,离我们家不到四里路,要不隔着一条紫水河,来往十分方便。当年,我妈有时遇着急事要找三姨爸或三姨爸,就叫我们站到河阧坡上扯开嗓门大喊,只要他俩直接听见或通过别人转达,也就寅时听见卯时到。有人戏笑我们呼叫三姨是“岳少保喊天——随喊随到”,也有人认真说,“你三姨家人就是你家的‘及时雨’。”
1949年2月,33岁的母亲领着我们三姐弟回到老家,7月底,祖父祖母给出一间厢房和一个伙房叫我们单独过。怎么个施张?真是只能大眼对小眼。就在这个时刻,三姨妈领着三姨爸来了。和的和泥巴,粉的粉墙壁,搬的搬家具,安的安锅灶,还挑来柴火担来油盐酱醋茶。那段,三姨妈除起早摸黑过来帮大忙,还教我母亲砍柴,种菜,做家务。总像是在做自家事。
更要紧的是当年分家分到的6亩4分田,当时已经解放了,不仅政府不准顾工,母亲也顾不起工。头年春天,眼看村里家家犁田耙田闹春耕,连下田都不会下的母亲,只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个劲发愁:明年一家四口吃什么?
就在这种极为紧要时刻,三姨爸和三姨妈扛着犁耙水车牵着大水牛过河帮义工来了。
从那天起,姨爸就扬鞭扶犁掌耙忙不停,姨妈就运肥铲斗坡挂田角敷田埂,从天亮忙到天黑,没少晒日头少淋雨,有许多天连饭都没到我家吃。
接着他俩就告诉我妈学习浸种,学习育秧,学习催苗,插秧,施肥,薅田和管理。姨爸和姨妈都好耐心,有时几乎是手把手。
到得收割时,姨爸姨妈又扛来禾桶,领着他家弟弟、弟媳、侄儿、侄女和特从十里外邀来家住霞栖村的妹夫、妹妹、外甥十多人的大队伍,只两天功夫就把我家所有的禾稻全收了回来。其后还告诉我妈如何翻晒,如何收藏。
从1951年到1956年合作化前的整整六年长时间,季季如是,年年如此。
据我母亲说,我家三姨那些年为了帮我家管种这些田土,给自家耽误了许多农活,也减少了他们家的不少收入。有人曾经问他们:“你姐家的孩子还那么小,等他们长大能理事,你们还需费下多少神?”
姨爸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但他总淡淡地说:“人生亲了,总不能看着他们遭罪。”
1956年秋季,我考上三中,我家表哥也考上了零陵一中。三姨爸宁肯把大部分钱借给我妈让我先上了学后,再凑钱送表哥去。他们家亲戚说他们人生的蠢。姨爸说,“姐是女难辈,我是男子汉应该把方便先让给她。”
1957年,我母亲还没缓过气来,我家祖母又去了世。家无积蓄又赊借无门,要和四伯母两个女身把祖母送上山去,已经又是雪上加霜了。
当年三姨已是三男四女九口之家的当家人,说负担已是如牛负重。母亲没其他办法,还是寻过去。三姨爸就急我妈之所急,连日连夜安排三姨妈和母亲下乡叫卖家里的棉花籽,几天下来,才解了我妈的燃眉之急。
总之,在我们还是孩子的1949年到我们长大成人的1963年,我家的许多困难,都是我三姨爸和三姨妈连同他的弟给解决的。要说他们是我们三姐弟的救命恩人或者说终生父母都不为过。
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扪心自问,我本人就有两件大的事应该是内心有愧的:
一是我当年没能理平我姨想了很久才开口的和他们大表哥的婚事。
三姨的大男叫邓武祯,长我3岁,读高小时与我同班,学习成绩很好,毕业时能考上零陵一中,后来还考上了该校高中部,只是人过于本份,一和人说话就红脸。
我还在娘家教夜校时,表哥来听课,我妈考我说:“你武祯表哥怎样?”
我知道妈问这话的意思,就说:“他死不说话,太本份,甚至是窝囊。我不喜欢他。”
妈说:“本份本份有一份。”还说,“老实天上去嘛。”
三姨妈听了我的意思,也就尴尬地对我说:“原先的话也是说着好耍的,不必当真啊!”
我从他们的答话中,知道给他们泼了冷水,心里一直不好过。而这位表哥以后每遇见我,都显得很不自然,直到现在。
二是我没能为姨爸姨妈尽到应尽的孝心。
姨爸病逝于1991年上期,那时我虽在他们行政村教书,正教一届毕业班,因为考试任务压头,我没能去送他,只为他们家的来客让了些床铺。
对以后年迈的三姨妈,虽然逢年过节也送过几次东西,但那些年我已被调入中心小学,而且都教毕业班,连星期天和寒暑假都在为学生补课,她临走时,我虽然去送过葬,但此前对她的孝敬和关心,没能补报以万一。
去年腊月二十七快过大年了,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闻知三姨爸的胞弟要登山了,我和我姐我弟都决定前去送行。我弟弟说,“就是天下刀子也得去。”
这天下午,我姐弟三人都去了,而且还花钱请去了耍狮子的乐队。
我们都觉得这是一种对逝去三姨爸三姨妈当年为我家流血流汗万般关心的补报。
世上有许多事情,过后才能让当事者意识到它的复杂而浅显的道理。我们对我家三姨爸妈的感激和内疚也是这样。如今他们都已深埋地底下,我也快近古稀之年,只能在这里写下这篇文字,就将它叫做“永远的三姨爸和三姨妈”作为纪念。
永远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