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碍的故事

李浩然

金平碍的故事

李仲亦整理

金平碍退休前是一位标准的村小教师，白净面皮，穿着十分讲究，说话做事更是温文尔雅，无论春夏秋冬，衣服鞋帽哪怕只沾上一点灰尘或其他污物，他都要用食指给其弹掉。他所用的文具或其他物件，都特别讲究和爱惜。

改革开放前，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托最信得过的熟人买来一块上海手表，真正是如获至宝。那表一到手，就比自己的性命还看得要紧。里三层外三层包着不说，还特地藏进自己常住的卧室最安全最稳妥最讲究的木箱子里。每外出一转或半夜里醒来，都要把它翻出来看几看，生怕它那里坏了或者悄悄逃掉了。就是他唯一的独生子金不换，也不让他轻易拿着它直看。要摸一摸吗？那简直就像要了他的性命。

好些年后，大约因为需要，他才把它带在身上。但他绝对没将它戴在手腕上，而是百分之百地插放在他穿在身上的西裤的表袋子里。

时间一久，同事中的几个孽瘴鬼就探知到了的他这一密秘，也就想方设法拿他这件事逗乐。

一天，逗刁鬼蒋正生见着他就正而巴经地对他说：“金老师，听说你买了块上海表，拿出来也让我看观赏观赏。”

他深知推辞不过，只好先行站定，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右边的衣襟掀起，又然后更小心谨慎地从裤袋里将表袋取出来，再然后把那表袋稳稳当当地平摆在自己的手心上，又再然后十分耐心地把布袋里那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手帕一方一方掀开，再又然后将小手帕里面的四方绒布慢慢剥开，又再又再然后才将里面买表时候店家的原装的玻璃纸打开，再又再又然后才让你在他手心上将那索索作响的表面看上一眼，说，“就这个样的。”

蒋正生有意拖延时间，说：“就让我再看看它的反面吧，——明日里，我也好买一只你这样的。”

他只好无奈地请求说：“那就请你千万莫掉到地下去！……”

当蒋再不提什么要求，将表还给他，他就又像原来取出时候一样，一层一层井然有序一丝不苟地包好，然后，重新插入原来的裤袋里，并且勾下头去看几看，用手掌轻轻按几按，再然后，才放心地走他的路。

有人说，金平碍包表比旧社会女人裹私生子还包得严实，扎得稳妥，放得牢靠。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学区老师早就不止一百人。有了蒋正生，就决不没有唐正生，周正生，而且有了这一次，就决不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一百次。总之，从那以后，只要那些个孽瘴鬼或半孽瘴鬼一见到他，就说有急事要向他看时间。他也好说话，总是有求必应。可就是他那一次取出来又一次次放进去，实在把他折腾得不亦晕乎。

后来有时候有的人，明明放着挂在眼前的大钟而偏偏要看他的手表，说那大钟不准什么什么的，张三看了李四看，李四看了王五看，王五看了赵六看，赵六看了陈七看……他知道这些逗刁鬼都在故意玩他，可他却又从不气恼，哪怕正吃着饭放下碗筷也把他它取出来，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满足一个个对方的要求。

时间久了，在这个乡里，要看金平碍新手表的人越来越多，点子也越来越奇。又后来，有人就给这事他编了个顺口溜，满学区传着：金平碍，大气派。新表不戴藏裤袋，张三李四都逗乐，他费力费神从来不见怪……

笔者近段回乡听同僚们说，和他同龄甚至比他小一二十岁的许多同事都见了马克思，他九十好几了，还活得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