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八二） - 微言网

他看看天，天仍是那么高远，阳光仍是那么灿烂；他看看地，地仍是那么广阔，来路仍躺在那里无限延伸。可它们都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它们哪里会知道自己这个远道而来的小青年此时此刻的莫名苦涩和沉重窘困？当他想到这里时，他的大脑似觉有些发涩或者发凉，他的心也似乎在这种酸涩中逐渐冷却，来路上的那种满心欢喜和满腔热情都全被冷漠和残酷所代替。他举目四望，满眼全是陌生的面孔。再想想自己所置身的这永州古城内外，除了来报考学校时所结识的许女老板，可说举目无亲，谁能有那份闲心前来学校给自己美言几句？再进一步讲，他们之中谁又能有资格不费多少力气前来说服这位管招生的蒋副主任？说实在话，这时候的他，无异于那挂在板壁上的甲鱼——已经四脚无靠了！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地赶尴尬，又是多么地孤立无援啊！……他甚至想不通，这世上的人都由血肉构成，为什么彼心与此心在极其严峻的时刻却又相隔这天壤之遥！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两个女同学的谈话声，他突然受到了启发：唐琼玉不也是考进了这所学校吗？要是去找找她，不就可以多一个人多个主意？也许还因为她人缘好，学习又不赖，请她来为自己说几句话，说不定这蒋副主任还能给自己开盏绿灯？当他想到这里时，他的眼前似乎突然亮了起来，他的快要冷却的心，又很快地复苏，继而，身上也似来了劲头，决定马上就去。但他惯有的自尊心又使他即刻产生另外一种想法：她唐琼玉虽然原与自己同班，甚至还可以说是自己的部下，还与自己有过那么一些恩恩怨怨，此时此刻去找她，不倒自己的面子么？再说即使她能来，又能给自己解决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想到这里，他的刚刚生起希望又冷落下去，精神也随之而萎靡起来。他下定决定不去找她，那样会丢丑，会灭自己的志气！

那高个长脸用两只算盘珠子似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并没能将他的话全部听懂；那矮个的看了看他那身打扮，似乎觉得她前面这个人不值得向她们问话，用不屑一顾的眼神将他一扫，然后将扎着两条长辫子向后一甩，阴阳怪气发过话来：“什么‘糖琼玉’‘果琼玉’的，本姑娘一律不认识！”

李坚自尊心一向挺强，听了她的答话，心就像挨了一刀。他真没想到，这城里人竟这样高傲和不通情理！也许是自己今天起得太早了吧？尴尬中，他好像还听见她们在为他的问话而争执，一个说另一个不应该那样答话，另一个似乎还在为自己辩护，说她没当面骂他乡巴老就算运气了他。他听了，也只能自作自受，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如今这所学校就是她的天下，她的嘴巴长在她的脑袋下，就凭自己如今这种处境和穿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们怎样，何况还要尽快去找唐琼玉！

“请问这位同学大姐，这里有个叫唐琼玉的女同学，你认识吗？”他见一位衣着也像自己平朴的女同学一个人悠闲地从大食堂边的小路上走过来，又平声静气向她询问。他在心里想，有了前次教训，这一次得要看人下菜碟了。

真是此处不留人，是有留人处。他满心欢喜起来，把个满是土气的锁口布袋，用拾得的一张旧报纸将它包住夹在腋窝下，还把母亲给的那双布鞋换上，然一个在校的高年级学生。

人常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今天去见她唐琼玉，也许会克制不住而表现出一些激动和难堪。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失态。他是来这里读书的，而不是向她乞求什么施舍！就说上个学期，自己与她同在一个班里学习，虽然“夺”过她学习委员的职务，但那又不是他的过错；至于过后她去营业所向他借《可爱的中国》，还似乎托过一封信，惹得那衡山佬抠了他，那是她失约，她不对；再至于那天在县中参加考试，彼此未打招呼，那可是一个非常时期……他是男子汉，不能那样仰人鼻息！谁知他这样乱七八糟地胡想了一阵，反倒来了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