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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事凄凉不可闻。——读张爱玲与庄信正书信。 [打印本页]

作者: 张玲    时间: 2017-12-29 10:21
标题: 旧事凄凉不可闻。——读张爱玲与庄信正书信。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

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

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

完不了。

——题记

敲下题记突然想起来曾经念过的一首诗里头有两句: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是写哪一个的呢?不记得了,但拿了过来却是再恰当不过的罢?——我想要写的似乎是一个怎么也说不完的人,至少迄今,她一直都活着。

张爱玲。

                                                         

张爱玲是永生的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文字活着,而且生命力很旺盛的活着。或许,她是天才的缘故?可是,纵观人的世界,天才多不过是天空划过的流星一般,绚烂不过一瞬间,不是嚜?张爱玲的绚烂又不是流星,是烟花,即便落地,亦是满地绚烂的烟花碎屑,叫人看见了不由得想要捡拾了,终究又是无法捡拾的,——沉香屑,香气依旧在那里,却亦只是香气而已,拿是拿不起的。张爱玲便是如此。

张爱玲的一生是璀璨的嚜?我从来不这样以为。(当然,我以为不以为原也不重要,但却依旧要以为,也真的是脱不了人的贱性与俗气。)张爱玲的一生,早年是太绚烂了,中年以后倒反而就后劲不足了似的,读者津津乐道的也不过是她的早年,——早年的作品、早年的爱情、早年的婚姻。中晚年的张爱玲,是她自己要将自己隐藏起来还是旁的原因?反正,三十二岁离开中国之后的张爱玲只是雾气中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影绰绰,也就叫人不那么兴趣十足了,即便她曾经是偶像,——天才的文学偶像。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读张爱玲的短篇小说《浮花浪蕊》时,总觉得那个去国离家的洛贞就是她。张爱玲这样描写洛贞:「她穿得也并不讲究,半旧鱼肚白织锦缎袄,铁灰法兰绒西装裤,挽着大衣手提袋外,还自己拎只旧打字机。」——这可是张爱玲当时的装扮嚜?我一直觉得应该就是的。尤其那只旧打字机,写作为生的人总是离不开打字机的罢?张爱玲离开上海、离开中国的时候心情是否也是洛贞一样似的?‘漂泊流落的恐怖关在门外了,咫尺天涯,很远很渺茫。’张爱玲的离开多少是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离开的罢?——她从来都不是弄潮儿,尤其那样的波涛滚滚的红色浪潮。她,只能够逃开去,尽管离开后会怎样她亦是渺茫的,终究会活下去,有人的尊严的活下去的可能,不是嚜?张爱玲果然是聪颖的女子。

其实,离开中国大陆的张爱玲一度很是漂泊。她先是到了香港,在那里住了三年(1952年~1955年),依靠翻译工作维持生活,也写了后来被诟病的《秧歌》以及《赤地之恋》。这两部书迄今我都还没有找到,也是遗憾。《秧歌》应该很不错,因为张爱玲的好朋友宋淇先生文章里说过《秧歌》出版后许多大报纸杂志都有佳评;而《赤地之恋》却不成功,——小说不由她自由发挥,大纲是别人拟定好的。给我的感觉,张爱玲写《赤地之恋》就好像一个顶级的裁缝要为别人做一件华服,却不能按照自己的习惯裁剪,而是按照人画好的样子做,最后当然不好看,即便她是那样的高手。张爱玲在香港也并没有留下去,她选择了离开,——移居美国。

当然,在张爱玲提出移居美国之前,她似乎也想到过要去日本,而且也通过她大学时的同窗好友炎樱办理了赴日的入境申请(炎樱那时候已经到了日本),可是日本最终只做了她乘船去美国路过的国家而已,到底她又是上了岸的,在神户。当然,有人认为张爱玲所以想去日本是因为胡兰成的缘故,——在她的心里,胡兰成并不是她的嘴巴里说出来的那样,好像恨死了他似的。于张爱玲,胡兰成始终是一个很难过得去的坎儿,她在给她后半生最好的朋友邝文美的信里有一句话:「虽然当时我很痛苦,可是我一点不懊悔……只要我喜欢一个人,我永远觉得他是好的。」张爱玲一辈子或许真的只爱过一个男人罢?这抑或是胡兰成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张爱玲却只是路过了日本。——三十五岁以后的岁月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却不再如烟花绚烂了,平淡中又有着磨难。——

初到美国时的张爱玲也想着要在文坛上东山再起的,可是,事不如人意,尽管她有《秧歌》、有《赤地之恋》,亦有在英国出版的TheRouge of theNorth(《北地胭脂》)以及在台北出版的《怨女》。但是在美国却找不到出版者。或许,就为了打开美国的写作局面?张爱玲选择了美国的小说家兼剧作家赖雅(FerdinandReyher)。只是张爱玲不想到的是非但赖雅没有帮到她,倒反而成了她的负担,——两个人婚后没多久赖雅就一病接着一病,张爱玲简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而且是一个除了写作别无长技的顶梁柱。与赖雅的十二年,是张爱玲一生当中最颠沛的十二年,也是她比较穷困的十二年。度过了这十二年,张爱玲就已经完全步入了老者的状态了,她看人的世界已经不再是早年那样一双充满了怀疑的眼神了,她的眼神带着一种怯意,躲避着人群,亦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张爱玲在美国的朋友庄信正的太太写过一篇文章《张爱玲召见记》,里头有一段:「(庄氏夫妇替张爱玲在L.A.找到一处公寓房子)安顿停当,临别时她很含蓄地对我们表示:虽然搬来了洛杉矶,最好还是把她当成住在老鼠洞里。意思自然是谢绝来往。不久,她来信告知电话号码,不过声明不接电话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看得人有些莫名的悲凉。又想起来不知道哪里看见过一篇文章,似乎是一个曾经做过张爱玲助手的人写的。每每在办公室里看见张爱玲,都会看见她带着些怯意的微笑,倒反而让人拘谨起来。——张爱玲是孤独的。沧桑过后的凄凉总叫人愈发的凄凉起来,——可以入骨的罢?

张爱玲的晚年又有一段颠沛时日,理由也是怪,——为了跳蚤。真真是那一句罢?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晚年的张爱玲,不胜虫子的困扰,甚至只在租住的信箱处取回来的报上发现一只蚂蚁就立刻搬家,也实在是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当然,庄先生也有疑惑是不是张爱玲多年遭遇的「虫患」是「疑心生暗虫」?有时候会将一个黑点就看作了虫子?长期使用杀虫剂自然对皮肤有影响,张爱玲似乎有皮肤症状?但是,即便如此,张爱玲对文字的喜爱却依旧不改,对《红楼梦》的喜爱依旧不改,她研究《红楼梦》写了《红楼梦魇》,而我看,她的《红楼梦魇》比起来红学家周汝昌先生要高明。当然,《小团圆》是又一次华人文学界里引起轰动的小说,尽管很多人觉得《小团圆》不那么好,到底又是让人欲罢不能的,不是嚜?

旧事凄凉不可闻。——张爱玲的传奇果然是传奇,却并非人们愿意的传奇,不是嚜?就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我的人生——如看完了早场电影出来,有静荡荡的一天在面前。」烟花固然是绚烂的,却不过一个霎眼睛的功夫,过后便是满地的碎屑了,美或许也美的,却到底叫人看了有些心惊,——逃不开的败落感。骨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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