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然 发表于 2016-5-26 12:15:38

给爸爸的一封信

给爸爸的一封信            曹敬阳

亲爱的爸爸:
在您离开我们这两百多个的日日夜夜里,您的小女儿我和全家人一样,实在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您!
我知道,在去年7月12日的那个晚上,在全长沙城内城外男女老少都睡得正香正甜的时候,您带着对家人的无限牵挂和对这座古城的许多留恋,悄然而又无奈地去了!而且是阴阳两隔,永远不再回来了!
从那天以后,无论是我奔忙在外或疲惫地回到老家,也就没再见到您了!那平时总充满着温馨和爱抚的墙上,只能看到那苍白镜框里的您的遗像了!您虽然依然和蔼地看着我,可那已经不再是昔日慈祥活灵活现的您了!当瘦弱而孤寂的母亲带着病容从房里走出来迎着我时,听到她“你爸已经不能再为你开门了”强装笑脸实际蕴含许多苦楚的哭诉时,我的眼泪也就再也抑制不住,继而就与母亲与大姐三个哭成一团。爸啊,我再也看不到您那高大而微弯的身影了!再也听不到您见到女儿匆忙回来时那充满爱意会心的笑声!虽然算不上是“人去楼空”,但的的确确也是“物是人非”了!
爸啊,您离去已经快一年了,我想,在这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您一定悄悄地回过这座屋子,您一定再关心不过地探看过我们的母亲,探看过您的孙子和我们兄弟姐妹!如今,您的满是书籍的书架照旧立在您的书房,您的架着您每天都看的报纸的报架依然倚在这客厅的一角,餐桌,茶几,沙发,还有那些条幅,一件件什么都不缺少,最缺的就是您啊!此时此刻,您的满女的我,是多么的失落,又是多么的孤苦和无可奈何!
我,出生在灾难深重的1968年。听母亲说,那时您正被发配在最偏远的东安县狮子铺公社龙门口大队第七生产队劳动“改造”,没有了生活费,没有了要命的口粮,您高大的身躯,蹙缩在那最穷的生产队的公仓里,举目无亲,贫病交加。当母亲带着俯伏在她背上枯瘦的我辗转一千多华里去探望您时,见您卷着高高的裤管,一双赤脚从田地里回来,满身疲惫,满脸憔悴,可当您看见那幼小的我时,您就马上堆上笑容。过后就说:“崽啊,是爸爸太对不起你了……”接着,就向一边拭泪。古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爸啊,您是一条钢铁汉子,此时此刻,您都这样了!
第三天,您送我和母亲离开时,给了我两支瘦瘦的小黄瓜,说是那生产队长娘子刚才送来的,叫我与母亲在路上打个口干,然后,就立在那小河湾边的高坡上,目不转睛地向我母女两个不断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我们。爸啊,那时我虽然还不懂事,可我知道,那种离别,是在无形地剜您的心头肉呀!
后来您被打发回到了长沙,可您仍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眼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跟着那些老“敲丁丁”的或者“黑五类”外出收荒。每天,从早到晚,走村串巷,用嘶哑的喉咙,重复地呼喊着那“收破烂啊”的招呼,什么鸡毛、鸭毛、烂布筋都收。您那双捏惯了钢笔和粉笔的手,外加您那颗公平的心,哪能比得上那些“里手”和刁钻者?一天下来,除了蔸回一些人掠给您的白眼和恶狗围困带给您的忧伤,就是那几枚皱巴巴的角票和硬币,莫说养家糊口,就是买您自己要吃的那碗白饭的三分之一都还不够。跟着母亲的哥哥姐姐和我,虽然每天都饿得慌,看见有卖零担的走过,很想走过去要点什么饱个口福。这事有时被您看见,您总从破烂的口袋里掏出一两毛钱来,抖索索的交于我们,说,“拿去买点吧!”我和姐深知您的那点钱实在来之不易,就是您再三说您赚了不少钱给我们以鼓励,我们也没轻易乱用,换个说法将它们全交与母亲买油盐柴米了。
我还多次听人说过,当年那数九寒天的某个深夜,您被造反派赤身裸体地(只穿一条短裤)捆绑着,要您交代您的所谓“同党”和所谓“行动纲领”。他们说,只要按他们的要求去做,去写,您就可以赦免;否则,就要将您从几丈高的悬崖上抛入深潭,再像吊桶打水一样把您拉上来,而且要如此反复,要您慢慢去死。
那时那地,星月无光,寒风刺骨,您一介书生,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一边是您自己和您的未成年的三个孩子的无穷灾难,一边是您的好友们的大祸临头!爸呀,此时此刻,您想起的是方志敏,是夏明翰,是江姐等人的英勇行为。您说,“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结果,那群恶魔就一次又一次地将您抛进冰冷的深潭中,让您生不如死……
爸啊,我们平时只知您很爱您的儿子和您的女儿,爱我们的母亲和爱这个家庭,可在这个时候,您却选择了您的好友,选择了党和人民的最高利益,选择了用自己弱小的生命去实践您平时记挂在心里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伟大取向……
爸啊,您在那场的所谓“文革”中,长时间地身处逆境,身心备受摧残,但您始终相信党,相信人民,崇尚正义,坚持真理,您用您生命证实着和证实了,您不愧是共产党长期教育出来中华民族的优秀分子,是久经考验的当代中国的英雄好汉!
古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您的86个年头的风风雨雨里,爸啊,您不但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分子,是我们的好父亲,是爷爷奶奶的好儿子,是叔叔姑姑的好兄长,还是曾与您共过事的好同事,是您教过学生好老师,是您所在出版社的好编辑!
您从小就懂得孝敬父母。您读高中时,家境贫寒,眼见家里每日衣食住行都入不敷出,您就发愤读书,开动脑筋,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搜集素材,探索投稿,发表文章,用汗水和智慧换得稿费,解了当年家里人多劳少的许多燃眉之急。
您临终之前的86岁生日的那天,叔叔和姑妈们都深沉地诉说:“要不是大哥您帮助父母养大我们,我们早就流浪他乡,或者已经葬身荒郊!”
衡山某中的宋晨曦老师只和您同过事,他的那部三百多万言大部头《电脑汉语联想字典》书稿的问世,就只在离世前用“交与你了”一句话,您就呕心沥血,用近一千个日日夜夜,让它完满地见诸社会。
东安一中和您同教过一个年级的管松君老师,既不是您的同乡,也不是您的同行,更无亲无故,他八十多岁快要瘫痪了,还要家人将他从广东用轮椅推到长沙来看望您。
再说当教师。您虽没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抑或“桃李满天下”的美誉,但您教过的学生,绝大多数人都像您一样爱党爱国,都志当存高远,都把您当亲人。您的已经七十多岁远在东安的贺新华老师,在得知您去世的消息,悲痛不已,然后,发来悼念长章,说:“曹老师对我的关心和教育,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还有您61年前的学生李浩然老师,他与您只相处一年,可他对您的教育和关心总是念念不忘。您常说只年长6岁,应兄弟相称;可他住进长沙后,总是以您为师为长,十多年如一日地学习您,看望您,宽慰您,直到他已八十高龄,还不辞辛劳为您编成这本选辑。
特别是您被调入湖南教育出版社后,十多年如一日地全力以赴,在领导和同事们中,几乎是有口皆碑,常常亲而敬之。
十多年里,您忠于职守,勤勤恳恳,坚持原则,顾全大局,有着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您刻苦钻研,爱岗敬业,精益求精。您主持开发了省编教材一百多种,编出大批精品力作,满足省内职高教育的需求,有的还填补了湖南教育社学科建设的空白,有的还获得国家和省部级大奖,有的还受到海外读者的好评。
老社长常说:您初来教育社时,组织上安排你搞基建,有人暗地将送来的钱压在您的被子里,也还有人将钱夹在送与您的新书里,您都把它们一一退了回去……
爸啊,您在弥留时刻,用您颤抖的手,为我们写下“救钱无用,养人有用”八个大字,在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有放松对我们做人的教诲。
爸啊,去年,当我们从医生那儿获悉您已身患沉疴,就如五雷轰顶,天地崩塌!我不敢相信,也更不愿相信!后来,我们瞒着您,总希望您早点好起来,总希望当今医学能人定胜天,甚至还希望有天神相助!但见到的您,总是一天天消瘦,总是一天天精神不济,尽管表面多么强作镇静,可内心里却总是有如刀绞……
如今,我每每回家,只能看到那镜框里的您了,只能看到那空旷的墙壁,连您原来每天看的报纸似乎也觉得有些陌生。此情此景,您叫您的女儿怎么还能止住自己辛酸的眼泪?
爸啊,您一生澹泊名利,您原是不想让您不快的经历让后人知道,后经您的家人和您的好友的再三规劝,您才动笔想写自己的回忆录。您曾几次到湖南图书馆去查您读高中时发表的文章,先是图书馆负责人说:时间长了,报纸脆了,一翻会烂。后又说:“过去的报纸现已制成胶卷,可以拓印下来。” 您拖着病体,花了一个星期,虽然都拓印下来了,但拓印效果不好,只标题清楚,内容一片模糊。再后来,您身体沉重得不行了,一米七五的汉子瘦得只有七十多斤了!再后来,八十六岁高龄的您,只好无奈地揣着您未了的心愿,走了。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殒,常使英雄泪满巾”!
爸啊,我们都深深知道,这些文稿就是您留给后代的遗产,也是我们最为珍贵的财富。我们已经将它们连同您的好友们写的诗文、贺词和楹联,都已收集在这本书中,永远永远珍藏。
爸啊,今天,我们都来到您的坟前,郑重地向您烧化这本已经问世的《沧桑真迹》,让您的高尚人品和不朽精神,随着袅袅的青烟,洒播到您新去的天国和您曾为之奋斗的整个人间。
您满意吗?我们敬爱的父亲,我最敬爱的爸爸!
                         您的小女儿敬叩20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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