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名·小贩中心与同盟会
也许我们对历史过于无知或无情，只见其路，无视路名的来源与历史意义，更轻忽了自己虽为小国，却在大时代中，因为特定的时空因素，为历史做出了不小的贡献。2021年踏入10月以后，雨水又多了起来，这天雨声淅沥，坐在阳台前看报纸，闷闷地想着城里一天比一天攀升的冠病病例，心烦至极。不想坐困愁城，干脆拿起茶几上的《新加坡地名探索》，这书我翻了几次，每次翻都有新发现，还是较惬意的一件事。新加坡地名中有许多以殖民地高官，甚或洋医生、洋牙医、工程师、建筑师、律师、富商等知名与不知名的人物命名，但也有一些路名用了各种族名人之名。加东一带以“如切”命名的横街窄巷不少，从如切道、如切路、如切巷、如切坊、如切台、如切径等五六条，自成如切一区。也不知何时开始，“Joo Chiat”俨然土生华人的象征。可回顾历史，“如切”的意义不只于此。如切路以周如切命名，现在人们提起如切“路主”，只记得他曾经是殖民地时代里一个坐拥大片椰园和土地的富有商人或“华人地主”。却总忘了也“顺便”提一提，周如切也是当年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曾出钱出力协助孙中山推翻满清的同盟会成员。在林义顺留下的1929年“新嘉坡前中国同盟会诸同志姓名表”，周如切也名列其中。周如切年少时从福建南来，生意做起后，买下加东地区大片土地经营椰林，又在附近买下土地发展，但致富后的周如切显然并非独善其身，他与他的时代同步，兼济天下。同样位于东海岸路上，与如切路相邻的“Ean Kiam Place”（延谦坊）原来是以陈延谦命名。18岁从福建同安到新加坡谋生的陈延谦，经商赢利后与林文庆、林义顺等人创办华侨银行。和两个生意伙伴一样，陈延谦也是同盟会成员。史料说的，陈延谦1916年还曾汇款支持蔡锷讨伐袁世凯运动。近10年来，自从政府宣布要穿过武吉布朗坟场开路，一群文史研究者及关注新加坡历史的有心人，纷纷在武吉布朗一座座坟墓间探秘，试图在古墓间挖掘历史，其中一项成果就是寻找到多座被遗忘的先驱人物坟墓，其中就包括多位同盟会会员如陈楚楠、林镜秋、留鸿石、蒋玉田、陈祯祥、陈武烈、邱继显、陈延谦、薛武院、汪声音、郑古悦、周如切、王声世等。前阵子读本地独立文史研究者林志强的《尘封轶事：从武吉布朗追溯新华两百年》，看他从带有些许神秘色彩的阿卡夫山庄（Alkaff Mansion）谈到别墅的前身华盛顿山庄（Mount Washington），再谈到华盛顿山庄的原屋主汪声音。这才知道，目前变身为餐馆，衣香鬓影如旧的阿卡夫山庄曾经为汪声音所拥有。汪声音也是同盟会成员，一度因生意周转失灵而将这座建在山麓上的豪宅卖给阿卡夫家族，而华盛顿山庄易名为阿卡夫山庄则是在1988年，政府征用土地之后的事。至今，西海岸港湾一带有一条“声音路”（Seah lm Road）就是以汪声音（Ang Seah lm）的名字命名。声音路并不长，在直落布兰雅路一带，怡丰城对面，短短的路上，还有个至少有三四十年历史的声音小贩中心。声音小贩中心明显是以声音路命名，我也不知多少年没去过这小贩中心了。记忆中这里的一些食物还保留了令人回味的老味道，是敬业乐业的老一辈小贩做出来的味道。可过去那些年，几次因路过而到那里吃东西，从来也不知道，这小贩中心之名，原来源自一个身份复杂，既是富商，又是同盟会成员的新加坡先辈。依林志强查证，汪声音是当年的大地主，也是个一生起起落落的传奇人物。他曾被判破产，脱离穷籍后，又再度经商致富，拥有米行、面包厂、胶园、木材坊、矿场、鸦片馆等商行，而且“从甘榜峇鲁到巴西班让一带，建了超过百间建筑物”。汪声音不但是同盟会成员，还曾任国民党新加坡支部交际局干事。当年从中国沿海南下新加坡的先辈们，有许多在殖民地白手起家后，致力于孙中山推翻满清的革命运动，新加坡同盟会初成立时，会员大多是出钱支助过辛亥革命的富贾豪绅，后来才渐渐吸收了中下阶层如锡矿场、树胶园的工友等。新加坡路名中，人们耳熟能详的文庆路、义顺路，乃至义顺镇分别纪念林文庆和林义顺，两人更是同盟会的核心人物或老会员。另外也有一些以同盟会会员命名的道路，早已消失在新加坡地图中，例如以银行家陈祯祥命名的祯祥道（Cheng Siong Avenue），以张永福命名的永福路（Eng Hock Road），不知何时已灰飞烟灭，其中张永福和陈楚楠一样，是新加坡同盟会的创会会长。看过的史料说，1906年4月孙中山由欧洲经新加坡去日本，曾在晚晴园逗留两星期，并召集同盟会会员开会，选出张永福为会长，陈楚楠为副会长。不得不提的是，当初这些马路之所以会以周如切、汪声音、陈延谦、陈祯祥等人命名，绝不是因为同盟会的关系，他们四人的另一共同点是，都是殖民时代富甲一方的商人，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马路，也大多曾是他们自己辟建的私人道路，而这些道路，其实已在无意间连接成一页特定时代的历史，记录了新加坡在辛亥革命中扮演的角色和影响力。可也许我们对历史过于无知或无情，只见其路，无视路名的来源与历史意义，更轻忽了自己虽为小国，却在大时代中，因为特定的时空因素，为历史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作者： 张曦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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